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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百八十六)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杠(下
工作室:北宫伯玉发布作者:北宫伯玉发布时间:2023-01-16
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杠(下)
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二集
正所谓千呼万唤屎出来,犹抱琵琶半遮面,一众堂官纷纷抻着脖子翘首以盼,都想一睹海老爷的风采,海老爷迎着众人的目光,迈着方步、端着架子,好似T台走秀一般,风度翩翩地走到堂前,不慌不忙地跪倒在地,规规矩矩地冲徐阶磕了个头,随即又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。徐阶在大案后正襟危坐,面无表情地望着海瑞,竟好似老僧入腚一般,众人耐着性子等了片刻,此时大堂上已是鸦雀无声,可徐阁老依旧是一言不发,明摆着是在故意装聋作哑,反正道长的旨意是,让英雄去查英雄、好汉去查好汉,徐阁老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,人家只负责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吃瓜看戏就好了,多余的话,是一个字儿也不会说的。赵贞吉用余光扫了眼坐在旁边的申时行,一脸平静地问道,“申大人,你是刑部尚书,这样的罪官,应该跪着受审还是站着受审?”赵贞吉明显是在没话找话,昨晚他自己去诏狱审案的时候,人家海老爷就是站着受审的,当时的赵大人,可不像现在这般吹毛求疵、斤斤计较。
申时行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,转过身面对赵贞吉,一丝不苟地答道,“依大明律法审讯官员条例,官员在定罪之前未行革职的,三品以上是坐着受审,三品以下的事站着受审”。赵贞吉闻言微微颔首,云淡风轻地回了句,“那你们就开审吧”,身后的高拱则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赵贞吉,心中暗道一句,卧擦,原来还可以这么玩。有一说一,赵大人不是不知道大明律法的条例,他只是想随便找个由头,直接把案子推给底下人去审罢了,其实类似的事儿,当初赵贞吉在浙江审案的时候,就已经干过一回了,只可惜人家申时行不是谭伦,根本就不吃赵大人这一套。赵贞吉话音刚落,申时行毫不犹豫地站起身,冲着徐阶抱拳拱手,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阁老,属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昨夜在玉熙宫,圣上已经有旨,是命赵大人亲自审讯海瑞”,说罢看也不看赵贞吉,自顾自地又坐了回去。
恰好此时堂外传来几声乌鸦叫,赵贞吉被人一语道破玄机,已是满头黑线,强绷着面皮故作平静,徐阶扭头看向赵贞吉,眼中古井不波,淡淡地说道,“孟静,昨夜圣上的旨意,是这样的,该怎么问,你主审吧”。赵贞吉黑着脸站起身,低头微微鞠躬,无可奈何地答了句“我遵旨”,这已经是赵大人第二次奉旨当主审了,案子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,不吹不黑,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海南蛮,可比杨金水、郑泌昌、何茂才三人绑一块,还要难搞地多。海老爷一脸淡定地看着,老领导赵贞吉徒劳无功地白打了一圈太极,眼中半是嘲讽、半是同情,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跃跃欲试。经过昨晚的单独审讯,赵贞吉异常清醒地认识到,海瑞最大的能耐就是言伪而辩,对付这种专业辩手,如果只动口、不动手的话,这案子是肯定审不下去的,顺便插一嘴,孔子当初在鲁国杀少正卯,给他按的罪名,第一条就是“言伪而辩”,圣人的故事告诉我们,凡事能动手就千万别哔哔,尤其是不要和那些牙尖嘴利的人搞辩论。
光天化日、众目睽睽之下,动刑什么的就别想了,明知说不过海老爷,赵贞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以理服人了,“海瑞,我昨夜审过你了,可今天是内阁和三法司会审,我问你的话,你要一一如实回答”。海老爷捋了捋头发,耐着性子回了句,“请问”,赵贞吉咬着牙,声色俱厉地责问道,“你以贺表为名,暗藏祸心,写的这道狂犬吠日、詈骂君父的大逆之言,上至裕王、下到内阁和六部九卿大臣看了,无不义愤填膺、万难理喻!我现在要问你,这样做,到底是背后有人指使,还是你自己丧心病狂、以邀直名”。类似的问题,赵大人昨晚已经问过了,只不过今早这一版问题,凭空加了一大堆成语,明显是在引导舆论、带风向。海瑞背后当然无人指使,是不是丧心病狂、以邀直名暂且不论,就算是,人家海老爷也不可能当堂承认吧。
海老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,板着脸义正辞严地说道,“皇上既然给诸位大臣看了将卑职的奏疏,我现在就可以回答赵大人和诸大臣,我在奏疏里开篇明义说得很清楚,上这道疏,是为了‘正君道,明臣职,求万世治安事’。上这样的疏、进这样的言,是为臣的天职,卑职在奏疏里所言之事、所论之理,有哪一件、哪一条不是实有其事,不是圣人之理?赵大人和诸位大人,都是读圣贤书,辅佐皇上治理天下的人,看了卑职的这道疏,会认为卑职的话,是丧心病狂、为邀直名吗?”
有些事只能论迹不论心,真要论心的话,哪怕就是海瑞,心里怕多少也藏着些,见不得光的东西,不过话说回来,甭管海瑞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,至少人家白纸黑字写的清楚,自己上这道疏,只是单纯地想,“正君道、明臣职,求万世治安事”罢了。做臣子的,给道长上疏进言本就是天职,自然不需要别人指使,何况所言都是实事求是、所论都是圣人之理,非要说海老爷丧心病狂、以邀直名,确实有些前牵强。讲道理,想在《治安疏》里给海老爷挑刺、挖坑,除非是搞文字狱那一套,否则你还真拿这个鸟主事没啥办法,所以赵大人果断换了打法,也不跟海老爷多哔哔,上来就搞人身攻击、道德绑架,不问具体案情,就是一门心思地,朝着海瑞身上泼脏水。“狡辩”,海老爷话音未落,赵贞吉便高声呵斥道,“你说你没有受旁人指使,又不是为了邀名,难道我大明朝君道、臣职,能够交给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,来管吗?”
听海瑞说自己背后无人指使,大臣们也都各自松了口气,有海老爷的口供在,肯定比自己写的那些辩状好使,大臣们只关心自己上没上岸,至于那海瑞上疏的动机到底是什么,正君道、明臣职也好,丧心病狂、以邀直名也罢,爱咋滴咋滴,除了赵贞吉这个臣党,根本就没人care。赵贞吉也是无奈,《治安疏》的文字近乎于无懈可击,要想名正言顺地给海瑞定罪,顺便帮道长洗地,便只能从作案动机上想办法了,好在是论心不论迹,也不需要什么证据,搞成莫须有,哪怕你海瑞是铁齿铜牙,也叫你百口莫辩、有苦难言。面对赵贞吉的疯狂抹黑,海老爷心中早已有了对策,于是微微摇头,朗声回道,“赵大人的话,卑职听不明白”。赵贞吉虎目圆睁,手握惊堂木狠狠朝桌上一拍,厉声责备道,“有什么不明白的!你又要正君道、又要明臣职,君道有何不正、臣职有何不明,居然字字句句指斥詈骂圣上,从古至今,有你这样的狂悖之徒吗?”
有一说一,海老爷是不是以邀直名的狂悖之徒,其实并不重要,甚至臣职明不明也无所谓,道长只在乎一件事,那便是自己独治天下四十余载,脚下这条君道,到底是正的还是歪的。到了道长这般年纪,除了关心身前事,更要考虑自己身后的历史定位问题,毕竟史笔如铁,谁也不想在历史课本上当个昏君。所以当务之急,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地,替万寿帝君他老人家洗地,赵贞吉是道长钦点的主审官,案子查不查都无所谓,关键是要把道长给洗白了才成。洗白道长的第一步,便要从抹黑海老爷开始,批判不了《治安疏》,那就批判《治安疏》的作者,缺乏犯罪事实、那就深挖犯罪动机,无论是对付正人君子还是衣冠禽兽,一律先把他的名声搞臭,最好是多整些道德污点,越三俗、越下作、越变态,效果越好。只可惜海瑞这厮平日里端的是洁身自好,但凡能给他安上个嫖娼,或是纳妓为妾的罪名,赵大人也不至于鬼扯什么丧心病狂、以邀直名了。
赵贞吉一番话说完,还义愤填膺地伸手指了指海瑞,“赵大人的话,卑职听明白了”,海老爷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突然看向徐阶喊了声,“徐阁老”。徐阶原本摊在太师椅上,一个字也不想说,忽然被海瑞点了名,只得兴致缺缺地敷衍道,“有什么话,请说”。海老爷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大明律法载有明文,审案官与被审的人,曾经有成见者、有过节者,应该回避。卑职现在请徐阁老,遵照大明律法,叫赵贞吉赵大人回避此案。倘若他再审问,卑职将一字不答,一言不回”,一番话说完,海老爷还挑衅似地闭上了双眼。“放肆,放肆”,赵贞吉闻言早已变了脸色,再不顾及什么涵养,抬起右手狠狠拍了两下桌子,倏地一下站起身面向徐阶,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阁老,此人狂悖嚣恶,与江洋大盗无异,属下请按治江洋大盗之法,动刑审讯。否则,钦案便无法审结,旨意万难回复”。
堂堂天子门生、内阁阁老,竟被海老爷气地当众拍了桌子,还嚷嚷着说海老爷与江洋大盗无异,要求直接动刑,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愕然,高拱坐在后面,撇着嘴冷眼旁观,心中早已竖起了中指。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,赵贞吉说不过海老爷,便叫嚣要动手打人,这事干地确实跌份儿,尽管理学之臣的节操碎了一地,但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,不动刑,钦案便无法审结,旨意也万难回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