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山的雪终年不化。

江临跪在冰窟前，看着师父用枯枝在雪地上划出最后一道剑痕。老人鹤发结满冰晶，声音却比山巅的罡风更利："记住，寒气要凝在剑尖三寸，多一分则滞，少一分则散。"

十年后，他站在云水山庄的废墟前，剑鞘上的霜花簌簌而落。

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，把寒江都映成了赤红色。七岁的他蜷缩在青石水缸里，透过缝隙看见父亲的头颅滚过焦黑的台阶。赤霄门的炎阳掌把青砖烙出一个个焦黑的掌印，那些掌印此刻仍清晰如昨。

"叮——"

一枚铜钱破空而来，江临反手接住。铜钱烫得惊人，边缘已经熔成赤金色。茶寮里坐着个红衣女子，正用指尖转着另一枚铜钱玩。她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，却比不过唇色艳烈。

"听说最近有个使寒冰剑的，专挑赤霄门分舵下手。"女子声音带着蜜糖般的黏稠，"那些尸体冻得硬邦邦的，心口却有个烧焦的掌印，你说怪不怪？"

江临的剑第一次比话音慢。当他剑锋触及女子咽喉时，对方的手指已经按在他腕间命门。灼热的内力顺着经脉窜上来，却在撞上丹田寒气时发出"滋"的声响。

女子突然笑了。她摘下面纱，江临腕间的赤玉镯突然发出悲鸣。那是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镯子，此刻正在苏映雪腕上泛着血光。

"小临哥哥。"她指尖燃起一朵火莲，"你可知当年杀进云水山庄的，不是赤霄门？"

枫叶林里下起了红雨。

江临的剑插在苏映雪心口，寒霜却爬不上她的红衣。十年前就该死在大火里的女孩咳着血笑："那晚我在山庄地窖...看见你父亲亲手点燃了引火索..."

赤霄门主的炎阳掌拍在他天灵盖时，江临终于看清女子袖中的玄铁令——那是大内侍卫才有的腰牌。苏映雪的身体在他怀里化作飞灰，就像十年前那些真正死于炎阳掌的人。

寒江又开始结冰了。江临望着水中残月，剑锋上的血珠凝成冰晶。这次他看得很清楚，那些冰晶里浮动着细小的龙纹。

雪粒在剑锋上碎成齑粉时，江临听见了锁链拖地的声响。

他追着那道龙纹冰晶来到寒江源头，却见三丈厚的冰层下嵌着青铜巨门。门环上缠着人臂粗的寒铁链，每根锁链都穿着具冰尸——那些尸体穿着云水山庄的服饰，眉心血洞凝着赤霄门独有的火毒。

"寒江锁龙阵。"紫衣女子从雾中走出，腰间金错刀映着雪光，"你父亲用全庄人性命作阵眼，就为困住这地宫里的东西。"

江临的剑抵住她咽喉时，女子袖中滑出一方玉匣。匣中血玉珏与他腕间赤玉镯严丝合缝，迸出的红光竟在冰面映出十年前的血夜——父亲手持火把站在地窖前，身后站着十二位戴龙纹面具的黑衣人。

"云水江氏本是守陵人。"女子弹开剑锋，金错刀劈在青铜门上，"三百年前昭明太子在此修建地宫，用你们江家的血..."

刀光骤断。

苏映雪的骨灰从江临指缝漏下，沾到青铜门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。冰层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，那些穿着云水山庄服饰的冰尸突然睁开双眼，瞳孔里跃动着与苏映雪袖中相同的龙纹火苗。

紫衣女子突然闷哼倒地，她后颈浮现出与青铜门相同的龙纹烙印："快走！他们要用你的寒冰真气...啊！"

雪地炸开血雾时，江临看清了偷袭者的武器。那不是江湖兵器，而是边军特制的破甲锥，锥头还沾着昆仑山特有的冰魄石碎屑。

地宫开启的刹那，江临抱着紫衣女子坠入黑暗。寒气在周身结成冰甲，他看见穹顶镶嵌着九百九十九颗鲛人泪，冷光下陈列着十二具玄冰棺。每具冰棺都封着位绝世高手，他们心口插着赤玉匕首——与母亲留给他的那柄一模一样。

最深处玉棺突然爆出红光，棺中女子竟与苏映雪生得一般无二。她腕间赤玉镯突然炸裂，飞出的碎片在江临掌心拼成半枚虎符。

"原来如此。"江临将虎符按进玉棺凹槽，冰窟深处传来铁骑嘶鸣，"昭明太子的玄甲军..."

地面突然塌陷，无数裹着龙纹黄绸的尸骸从冰层涌出。那些尸体右手使赤霄门的炎阳掌，左手却结着云水山庄的寒冰诀。

紫衣女子突然夺过金错刀刺向自己心口，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地图："去雁门关...找真正的苏..."她咽喉突然窜出龙纹火舌，将遗言烧成灰烬。

江临劈开玉棺跃入暗河时，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。冰水中浮现出父亲模糊的面容，那口型分明在说："焚天之火，始于冰心。"

暗河尽头传来钟声，江临抬头看见巍峨宫墙。月光照在虎符上，映出大内侍卫统领腰牌的花纹——与当年屠庄黑衣人佩戴的龙纹面具，分毫不差。

雁门关的风裹着砂砾，打在残破的烽火台上犹如鬼哭。

江临握着半枚虎符站在古战场中央，脚下砂土突然塌陷。腐朽的青铜战车破土而出，车辕上钉着具白骨，指骨间缠着苏映雪常用的金蚕丝。当他把虎符按进战车凹槽时，关外忽然响起雷声——那是三百铁骑踏雪的轰鸣。

"昭明太子亲卫，参见少主人。"

为首老将摘下面甲，左眼跳动着与玉棺女子相同的龙纹火苗。他捧上的玄铁匣里，赤玉匕首正在嗡鸣。江临的寒冰真气触到匕首那刻，匣底浮出幅血绘的经络图——那分明是云水山庄独传的寒冰诀，穴道走向却与炎阳掌完全重合。

"当年太子妃诞下的是双生子。"老将突然割开铠甲，心口赫然是江氏祖传的冰凰胎记，"一个继承江山，一个镇守龙脉..."

话音未断，羽箭破空声骤起。江临挥袖冻住箭矢，却发现箭杆刻着昆仑山的冰纹。更诡异的是，中箭倒地的玄甲军尸体竟开始结霜，霜花里浮出大内侍卫的龙纹烙印。

关外风雪中走来个跛脚老人，他手中的暖玉烟杆正冒着与苏映雪同源的火莲："江小子，你可知云水山庄地窖里，为何要备三百童男童女的冰棺？"

江临的剑锋掠过老人咽喉时，对方袖中抖出块冰魄。冰魄映出十年前场景：母亲抱着两个襁褓站在青铜门前，左边婴儿腕间赤玉镯泛着血光，右边婴儿心口跃动着冰凰纹。

"寒江锁的不是龙脉，是你们江氏代代相传的双魂。"老人烟杆突然爆出烈焰，火中浮现十二具玄冰棺的虚影，"每具棺材里装的，都是你。"

虎符突然发烫，江临脚下砂石化作血色冰晶。他看到三百玄甲军眼窝里同时燃起龙纹火，手中陌刀整齐划一地指向自己丹田。风雪中飘来苏映雪的声音，这次却带着地宫玉棺女子的回响："当年你父亲烧庄，是为了烧死另一个..."

寒江剑诀第九式"碎玉"出手时，江临的剑气第一次染上赤红。被斩落的玄甲军头颅滚到脚边，开裂的面甲里，赫然是他七岁时的面容。

跛脚老人大笑着化作火鸦消散，空中飘落焦黄的纸灰，灰烬拼成八个狰狞大字：

**寒江葬玉，双龙噬主**

关外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，江临怀中的赤玉镯与虎符同时炸裂。无数冰晶从经脉中涌出，在他掌心凝成完整的血色虎符。符上龙纹游动，竟与丹田寒气共鸣出昭明太子佩剑的龙吟。

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新生的虎符上时，江临终于看清冰魄中的真相——三百年前的地宫壁画上，两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男子正在对弈。他们中间摆着的不是棋盘，而是十二具打开的玄冰棺。

剑锋刺入玉棺女子心口时，江临的腕间赤玉镯突然开始生长。血色玉纹顺着经脉蔓延，转眼间将他与棺中人缠成并蒂莲的形态。地宫穹顶的鲛人泪同时炸裂，冷光里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真实场景：

昭明太子手持双生子站在青铜门前，两团魂魄正在婴孩体内互相撕咬。太子妃的赤玉匕首贯穿自己心口，鲜血在冰面绘出锁魂大阵。江临终于看清那匕首上的纹路——正是云水山庄地砖上的冰裂纹。

"原来我们才是阵眼。"江临望着冰棺中十二个自己，寒冰剑气突然逆冲经脉。苏映雪的骨灰从指缝涌出，在地面拼成完整的江氏族谱，最后一个名字分明用朱砂写着"昭明"。

玉棺女子睁开双眼，瞳孔里映出江临丹田的冰凰胎记。她的炎阳掌穿透江临心口时，寒冰真气突然化作万千冰蝶。每只冰蝶都衔着片燃烧的枫叶，在两人之间架起虹桥。

"寒江诀第十二式..."江临的剑锋在虹桥尽头画出满月，三百玄甲军同时举起陌刀，"原来叫'同归'。"

地宫开始崩塌时，江临看见七岁的自己从冰镜走出。小少年手中火把坠地，燃起的竟是湛蓝冰焰。十二具玄冰棺接连开启，每个"江临"都化作流光汇入他手中剑柄。

宫墙在龙吟声中坍塌，月光照出皇帝惊恐的脸——他的眉眼与青铜门浮雕上的昭明太子分毫不差。江临的最后一剑穿透十二重宫阙，剑风所过之处，所有龙纹烙印都开出冰莲。

寒江突然解冻，春水带着桃瓣漫过云水山庄废墟。有个红衣姑娘蹲在焦土间种花，她腕间赤玉镯叮咚作响，发梢落着永不融化的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