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斗鸡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05
景和十九年冬,朱雀门前飘着细雪。十二只金丝笼在汉白玉阶上排开,笼中斗鸡翎羽倒竖,铁爪刮擦着金丝笼发出刺耳声响。
大皇子玄烨的"血将军"突然暴起,猩红翎羽在风雪中绽开血雾。对面笼中的雪羽鸡发出凄厉啼鸣,脖颈已被啄出森森白骨。玄烨抚掌大笑:"好!赏西域进贡的玛瑙酒樽!"
内侍捧着鎏金酒器上前时,笼中忽然传来异响。方才还威风凛凛的"血将军"突然七窍流血,铁爪在笼底抓出数道血痕。玄烨霍然起身,腰间弯刀出鞘三寸。
"慢着。"二皇子玄璟轻摇折扇,扇面上墨梅被雪水洇开,"皇兄莫要惊动圣驾。上月刑部刚查出,西域商队夹带鸩羽粉的案子......"他尾音拖得极长,目光扫过三皇子玄钰案前的青玉盏。
玄钰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发抖,琥珀酒液在盏中荡起涟漪。他慌忙起身时碰翻了矮几,玉器碎裂声惊得笼中斗鸡齐声嘶鸣。阶下群臣屏息垂首,只听得雪粒簌簌落在金丝笼上。
三更梆子响过,玄璟倚在沉香榻上把玩银针。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,榻前跪着的斗鸡师额角沁血:"殿下明鉴,那鸩毒当真不是......"
"蠢货。"玄璟将银针掷入琉璃盏,殷红酒液瞬间沸腾,"明日把雪翎鸡的眼珠剜了,就说被血将军啄瞎的。"窗外忽有黑影掠过,他抓起案头玉镇纸掷向屏风,一声闷哼后,血色在绢帛上晕开牡丹。
卯时未至,玄钰已候在御花园的梅林。他指尖捻着西域进贡的迦南香,看香灰簌簌落在雪地上。"三哥好雅兴。"玄璟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,折扇挑起他腰间玉佩,"这双螭纹倒是别致,像极了前日父皇赏我的那对夜光杯。"
玄钰退后半步,玉佩撞在太湖石上发出脆响:"二哥说笑,这不过是母妃留下的......"
话未说完,东南角突然传来喧哗。玄璟脸色骤变,折扇合拢时带起劲风。数十名金吾卫抬着具尸首匆匆而过,尸身手指蜷曲如鸡爪,指缝间沾着猩红翎羽。
腊月廿三,皇帝咳血昏迷。玄烨率三百亲卫围住太和殿,重甲上凝着冰霜。玄璟在偏殿设宴,八宝攒盒里盛着西域葡萄,酒盏相碰时,他忽然盯着玄钰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:"三弟可知,鸩鸟最爱啄食中毒之人的眼珠?"
话音未落,玄钰手中酒盏突然炸裂。玄璟大笑着将酒液泼向笼中斗鸡,禽鸟发出垂死哀鸣,羽翼扑棱间打翻鎏金烛台。火舌窜上织锦帷幔时,玄钰袖中滑出半截银针,针尖蓝芒与玄璟折扇上的墨梅相映成趣。
子夜雪急,玄钰独自跪在皇帝榻前。老皇帝枯槁的手突然攥住他腕骨:"你以为...斗鸡啄的是谁的眼?"龙榻暗格弹开,露出一叠泛黄密折,最上面那页赫然画着西域商队的路线图,朱笔批注力透纸背——"璟"。
元日大典,三只金丝笼并立丹墀。玄烨的"铁爪王"双目赤红,玄璟的"墨云"羽翼淬毒,玄钰的"雪衣"温顺如鸽。当铁爪王撕开墨云咽喉时,玄钰突然掀翻酒案:"二哥且看!"
笼中垂死的墨云突然暴起,铁爪王踉跄后退,翎羽间簌簌落下青灰色粉末。玄璟折扇坠地,嘴角溢出黑血:"你换了...西域的......"
玄钰拾起折扇,扇骨中空处掉出半枚虎符。他踩碎虎符时,听见玄烨在殿外怒吼。羽林军铁甲声如潮水涌来,却见老太监捧着明黄圣旨颤巍巍走出:"传位...三皇子......"
五更鼓响,玄钰抚摸着新得的九龙杯。脚边金丝笼里,雪衣正在啄食眼珠——那对取自玄烨的招子还带着余温。阶下传来幽咽箫声,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,玄璟将他的蛐蛐罐掷入冰湖时说的话:"这宫里,最毒的从来不是明枪。"
雪粒子扑簌簌打在鎏金笼顶,玄钰摩挲着九龙杯沿的蟠螭纹。指尖传来细微刺痛,杯壁暗藏的银刺已染上猩红——这是前朝匠人特制的验毒酒器,此刻正盛着两位兄长的血。
"陛下,该更衣了。"老太监捧着玄色冕服跪在阶下,衣摆金线绣着的斗鸡翎羽泛着冷光。玄钰盯着笼中啄食眼珠的雪衣,那禽鸟喉间发出吞咽碎肉的黏腻声响,让他想起昨夜玄烨被剜目时的惨叫。
太庙檐角的铜铃在朔风中震颤。玄钰踏上祭坛时,瞥见东南角闪过一抹雪青衣角——那是玄璟生母俪妃的服色。礼官高唱祭文时,他故意将酒液泼在玄烨的灵位上,看着松木在烈酒中浮起细密气泡,那是鸩毒遇热蒸腾的痕迹。
戌时三刻,新帝首场斗鸡大会开场。十二盏犀角灯将汉白玉场照得惨白如昼,雪衣颈间系着玄烨的赤金铃铛,每走一步都溅起细碎金声。对面笼中关着西域进贡的鬼面鸡,铁喙上残留着昨夜某个宫人的血肉。
"开笼!"
鬼面鸡腾空跃起的刹那,玄钰忽然嗅到一丝迦南香。他瞳孔骤缩,这是玄璟生前最爱的熏香。场中雪衣反常地缩在角落,任由鬼面鸡撕扯它的尾羽。群臣席间响起压抑的骚动,御史大夫的象牙笏板"当啷"坠地。
"陛下..."老太监递上鎏金笼钥的手在发抖。
玄钰突然抄起案上割肉的玉柄匕首,刀锋在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血口。血腥气激得雪衣猛然昂首,禽鸟琥珀色的眼珠泛起血色,竟与当年暴毙的血将军如出一辙。鬼面鸡的利爪即将剜出雪衣心脏时,玄钰将染血的匕首掷向金笼。
匕首穿透笼栅的瞬间,雪衣喉间发出非禽非人的尖啸。它铁喙精准啄进鬼面鸡的眼窝,带出串着神经的血色晶状体。西域使臣的银杯突然炸裂,酒液泼在青砖上腾起紫烟——那杯中竟是鸩鸟血酿的毒酒。
子夜,玄钰屏退众人独坐兽金炉前。炉中焚烧着玄璟的折扇残骸,忽然"噼啪"爆出颗翡翠珠,那是俪妃冠冕上的东珠。他蘸着炉灰在砖石上勾画,逐渐拼凑出西域商队路线图的完整脉络——所有支线最终都指向北疆大营。
五更天,羽林卫在冰湖底打捞出玄烨的重甲。甲胄内层沾着青灰色粉末,与当年血将军翎羽间的毒物同源。玄钰抚摸着甲片上的狼头徽记,忽然低笑出声。那夜老皇帝弥留之际,枯指掐着他腕骨说的竟是:"你以为...驯服的是禽鸟?"
晨光刺破云层时,驯禽监送来奄奄一息的雪衣。玄钰亲手拧断它的脖颈,发现禽鸟舌根钉着枚银针,针尾刻着太医院的徽记。禽血顺着九龙杯的蟠螭纹蜿蜒而下,在杯底凝成"璟"字血痂。
霜花在窗棂上织出鬼爪般的纹路。玄钰倚着龙床数更漏,床帐上金线绣的斗鸡翎羽被月光浸成惨白。他突然攥紧锦被——被面下藏着玄璟那柄折扇的残骨,扇骨折断面正渗出墨绿色的汁液,像极了当年俪妃喂他吃的青梅蜜饯。
卯时三刻,驯禽监送来十二只红瞳斗鸡。玄钰用银簪挑开禽鸟耳羽,发现每只鸡的耳道里都塞着迦南香丸。香丸遇热即融,化作血水顺着翎毛淌下,在青砖地上凝成西域文字"偿"。
"陛下,俪太妃求见。"老太监话音未落,殿门轰然洞开。俪妃素衣散发,腕间缠着玄璟幼时的胎发结,发丝里裹着半枚断裂的银针。她将冰裂纹瓷罐捧过头顶,罐中传出熟悉的振翅声——竟是当年咬死血将军的鬼面鸡。
玄钰抚摸着瓷罐的手指突然痉挛。罐身冰纹在掌心印出血痕,与九龙杯的蟠螭纹重叠成诡异图腾。鬼面鸡的嘶鸣穿透瓷罐,檐角铜铃应声而碎,十二只红瞳斗鸡齐刷刷转向太庙方向。
戌时风雪大作,玄钰被迫移驾梅林斗鸡场。金丝笼上积着三寸厚的雪,俪妃跪坐在东南角,正用玄烨的重甲残片磨着一串佛珠。当鬼面鸡撞开笼门时,玄钰看见它铁喙上沾着青灰色粉末——与父皇咳在龙帕上的毒物一模一样。
"你可知先帝为何独爱斗鸡?"俪妃突然开口,手中佛珠迸裂,滚出二十颗刻着生辰八字的金丸,"因为禽鸟最诚实,喂它吃恨,它便替你啄仇人的眼。"
鬼面鸡的利爪已嵌入雪衣胸腔。玄钰猛地掀翻鎏金烛台,火舌沿着浸透鸩酒的地毯窜向俪妃。在冲天火光中,他看见鬼面鸡呕出半枚玉蝉——正是当年他藏在玄璟参汤里的毒蛊。
子夜,玄钰独坐冰窖。玄烨的重甲在寒霜中泛着幽蓝,甲片缝隙里突然滚出颗琥珀,内里封着只振翅的鸩鸟。他用九龙杯底碾碎琥珀,鸩羽粉末飘散处,冰壁上显出血字密诏:"朕的三个儿子,皆是斗鸡。"
五更时分,北疆急报与太医院暴毙的文书同时送达。玄钰蘸着太医喉间的黑血,在宣纸上勾勒出完整脉络:迦南香唤醒鬼面鸡体内的蛊虫,鸩毒顺着禽鸟血脉反噬饲主。当年喂给玄璟的毒,原来早在十岁那场风寒时就已种在自己脏腑。
元日大典的礼炮响起时,玄钰笑着饮尽盏中血酒。阶下新一批斗鸡正在撕咬,他忽然觉得喉间发痒,咳出的血珠落在金丝笼上,竟与雪衣当年吐出的毒血别无二致。
冰棱在兽首飞檐上垂下三尺,玄钰的咳嗽声惊醒了檐下冬眠的毒蜥。这畜生碧绿鳞片间泛着金纹,正是当年玄璟从西域带回的玩物。它顺着盘龙柱游走进内殿,金瞳倒映着九龙杯中的血酒泛起涟漪。
"陛下,北疆八百里加急。"兵部尚书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,呈上沾染马血的奏折。玄钰用银刀挑开火漆,信纸内层飘落半片鸩鸟尾羽,羽根处用血写着"寅时三刻"。
更漏声突然凝滞。玄钰捻起尾羽对着烛火,看见羽脉间浮现微雕的西域文字——正是迦南香配方里缺失的那味药引。他忽然记起十岁那年的寒食节,俪妃将这种紫色草叶混在青团里,喂给玄璟最爱的波斯猫。
子夜,玄钰屏退众人潜入冰窖。玄烨的重甲在月光下泛着尸斑般的青灰,当他将鸩羽贴近护心镜时,甲胄内层突然弹出一截空心钢骨。里面蜷缩的羊皮卷上,先帝笔迹凌厉如刀:"饲鸩者终为鸩食"。
北风撞开雕花窗的瞬间,案头十二只金丝笼同时发出哀鸣。玄钰看见自己映在笼柱上的影子正在扭曲,脖颈处长出细密的翎羽。他抓起西域进贡的嵌宝匕首划破掌心,鲜血滴入九龙杯时,杯底蟠螭纹竟游动起来,吞吃了"璟"字血痂。
"陛下该饮药了。"太医院首捧着鎏金药盏跪在帷幔外。玄钰嗅到熟悉的迦南香从药汁里蒸腾而出,他突然将药泼向墙角毒蜥。畜生鳞片遇药即融,露出皮下机械齿轮——这竟是西域匠人打造的机关兽。
寅时三刻,玄武门传来梆子声。玄钰披着玄烨的重甲登上城楼,看见护城河对岸飘着鬼面鸡图腾旗。叛军首领举起玄璟的折扇残骸,扇骨在火把下拼出半幅北疆布防图。当第一支火箭射中城楼匾额时,玄钰尝到喉间翻涌的血腥气——与他毒杀父皇那夜的气味完全相同。
"您终于来了。"俪妃幽灵般出现在垛口,手中佛珠串着三颗皇子乳牙,"看看真正的斗鸡场吧。"她挥袖击碎谯楼铜钟,钟内飞出无数鬼面鸡,禽鸟铁喙上皆淬着当年血将军中的奇毒。
玄钰拔剑斩落袭来的鬼面鸡,发现斩断的禽爪里嵌着银哨。他吹响银哨的刹那,脚下城墙突然震动,砖缝间渗出青灰色毒雾——这正是二十年前母妃暴毙时殿内的异香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玄钰倚着崩裂的城墙大笑。他扯断冕旒将玉珠掷向敌阵,珠裂处爆开的毒粉与叛军箭雨相撞,在护城河上燃起幽蓝鬼火。火光中浮现出父皇的虚影,老人枯槁的手指正指向他腰间九龙杯——杯壁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