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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蛇烬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13
一、风雪夜归人
寒风裹着雪粒子击打在老樵夫脸上,像千万把淬毒的银针。他紧了紧肩上干柴,枯枝在麻绳捆扎下发出细微的断裂声。这条羊肠小道他走了三十年,闭着眼都能摸到山崖边那株歪脖子老松,可今夜不同——雪幕里横着半截青缎,在月光下泛着幽蓝。
柴刀出鞘时带起一串火星。
刀刃挑开积雪,露出张惨白如纸的脸。女人蜷缩在崖边凹洞里,眉心一点朱砂痣被冰霜浸得发紫,墨色劲装裹着的身子在打颤,腰间银链却缠得死紧,末梢坠着枚淬星镖,镖尖正对着自己咽喉。
"好俊的闭气功夫。"老樵夫蹲下身时,柴堆在雪地里砸出闷响。他食指拂过女人颈侧,冰渣簌簌而落,三息后指尖传来微弱搏动。解下羊皮袄的动作突然顿住——女人左腕内侧盘着条青鳞小蛇,蛇信子猩红欲滴。
那是竹叶青的刺青。
十年前关外马帮七十六口灭门案,凶手留下的正是这般印记。老樵夫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柴刀,刀刃缺口处还沾着昨夜劈竹留下的翠色汁液。山风卷起雪粒灌进脖颈,他最终将皮袄盖在女人身上。
破庙里的篝火噼啪炸响。
女人在第三根松明子燃尽时睁眼。老樵夫正往陶罐里撒盐巴,肉香混着药草味在梁柱间游荡。忽然银链破空声起,淬星镖擦着他耳畔钉入神龛,腐朽的菩萨像应声裂成两半。
"何必糟蹋粮食。"老樵夫头也不回,木勺在罐中缓缓搅动。话音未落寒芒又至,这次是三道银线呈品字形袭来,分别取他后颈、腰椎、足踝。柴刀仍在灶边,他反手抄起烧火棍,枯枝在掌心旋出朵墨花。
铛!铛!铛!
三枚淬星镖深深没入梁柱,尾链犹自颤动不休。烧火棍断作四截,老樵夫握着最后三寸残枝,就着陶罐抿了口热汤。女人已翻身跃上横梁,银链如毒蛇吐信垂落,链头悬在他天灵盖上方三寸。
"冷三绝是你什么人?"她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。
老樵夫舀汤的手微微一滞。二十年前洞庭湖烟雨楼上,正是这个名字让三十六水寨的匪首们闻风丧胆。他掀起眼皮,火光中女人眉心血痣艳得惊心,像极了那个被他亲手葬在芦苇荡里的姑娘。
"姑娘认错人了。"他低头吹散汤面浮沫,"老朽姓陈,陈家沟打柴的。"
银链骤然绷直!淬星镖化作流光直坠而下,却在触及白发前被两根木筷夹住。老樵夫不知何时挪了位置,原本坐着的草垫被镖风撕成碎片。女人瞳孔骤缩——对方用的是峨眉派空手入白刃的功夫,可指间劲道分明带着武当绵劲。
"寒江孤影,故人相逢。"老樵夫叹口气,木筷轻振,银链寸寸断裂,"竹叶青派你来取我性命?"
女人凌空翻身落在供桌上,足尖点着香炉边缘。她忽然笑了,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吐信的毒蛇:"冷大侠可知,蛇要活过寒冬..."墨色衣袖翻飞间,十二枚透骨钉暴雨般倾泻,"须先饮够热血!"
老樵夫终于起身。
柴刀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,刀刃缺口处泛起诡异青光。刀光起时似有龙吟,破庙里骤然卷起狂风,供桌上的残烛齐齐熄灭。黑暗中响起金铁交鸣之声,火星在梁柱间明灭如星。
当最后一粒火星坠地,老樵夫的刀尖抵在女人喉头。八根梁柱上钉满透骨钉,排列成北斗七星之形,唯天枢位空缺——那里插着半截柴刀,刀柄缠着的麻绳正在缓缓渗血。
"好一招天罡锁魂阵。"老樵夫咳嗽着抹去嘴角血丝,"可惜少算了一味药引。"
女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。她低头看着心口那根银针,针尾缀着片极薄的竹叶,正是自己发间暗器。"你...何时..."鲜血从朱唇溢出,在雪白衣襟绽开红梅。
"你师父没教过么?"老樵夫拾起地上皮袄抖了抖雪,"竹叶青最忌情动。"他转身走向庙门,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,"当年她也是这般死在我怀里。"
风雪更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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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蛇蜕
血珠顺着银针滴在供桌裂缝里,凝成琥珀色的冰晶。女人突然吃吃笑起来,指尖轻抚针尾竹叶,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鬓角。老樵夫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——二十年过去,这笑声仍如附骨之疽般熟悉。
"冷哥哥的移花接木越发精妙了。"她忽然抬手撕开面皮,人皮面具下赫然是张布满刀痕的脸,左眼窝里嵌着颗墨玉雕的蛇眼,"可还记得寒露那夜的合卺酒?"
柴刀哐当坠地。
老樵夫踉跄后退,背后抵住斑驳的泥塑金刚。二十年前霜降前夜,他亲手将竹叶青的银钗插进结发妻子心口,那钗头也缀着这样的竹叶。可眼前这张残破面容,分明是...
"阿蘅?"他喉咙里滚出砂砾般的哽咽。
女人却猛地弓起身子,墨色劲装如蛇蜕般层层剥落,露出贴身的银鳞软甲。十二处要穴上的透骨钉突然激射而出,钉入四面佛龛时带起幽蓝磷火。老樵夫瞳孔骤缩——这是苗疆噬心蛊的起手式!
破庙霎时鬼影幢幢。
银链残片在地上游走如活物,竟自行拼接成九节鞭。女人赤足踏过香灰,足踝铃铛响似催魂咒:"冷郎可知这些年,妾身是如何捱过这千刀万剐之痛?"她每说一字,脸上刀痕便渗出黑血,"每日剜肉剔骨时,就想着你教我的分筋错骨手..."
老樵夫突然抓起神龛前的香炉。百年陈灰泼洒间,七十二枚丧门钉从灰雾中暴射而出——这本是他留着对付竹叶青掌教的杀招。女人却迎着暗器旋身起舞,银鳞甲与丧门钉擦出连绵星火,竟在身前织成光网。
"冷郎好狠的心!"她尖啸着冲破光网,五指成爪直取老樵夫咽喉。指甲缝里青芒闪烁,分明喂了七步蛇毒。
柴刀突然自地面弹起。老樵夫足尖轻挑刀柄,刀刃贴着鼻尖掠过,削断女人三寸指甲。刀势未老,回旋时斩断横梁上垂落的蛛网——三百只毒蜘蛛雨点般坠下!
女人厉叱一声,银鳞甲缝隙中迸出紫烟。毒蛛触及紫烟瞬间爆裂,溅出腥臭脓液。老樵夫旋身扯下供桌黄幔,浸透香油的布匹遇火即燃,火龙腾空而起吞噬毒液。
火光中忽现七道残影。
老樵夫施展的竟是西域幻魔身法,每道残影各执不同兵器。女人银鞭舞得密不透风,鞭梢淬星镖与幻影相击,迸发的火星在梁柱间勾勒出北斗阵图。当第七道火星亮起时,老樵夫真身已闪至她背后三寸。
"阿蘅,收手吧。"他并指如剑,正点向女人大椎穴。
供桌下的青砖突然炸裂!
一条碗口粗的碧鳞巨蟒破土而出,蟒首撞偏老樵夫的手刀。女人趁机旋身,银鞭缠住佛像手臂借力飞退,落地时唇间已衔着支碧玉箫。箫声凄厉如鬼哭,巨蟒金瞳骤缩,蛇信卷向老樵夫腰间药囊。
"小青不可!"老樵夫暴喝声中扯断药囊系带,药粉纷扬间,巨蟒突然发狂般翻滚,撞塌了半边庙墙。月光混着雪片灌进来,照见蛇鳞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在蠕动。
女人箫声转急,腕间青蛇刺青竟浮出皮肤,化作活物游入巨蟒口中。老樵夫目眦欲裂:"你竟对自己种下本命蛊!"柴刀携风雷之势劈落,却在触及蛇鳞时被无形气劲震开——蛊虫已与巨蟒血脉相连。
"冷郎可知何为刮骨刀?"女人抚摸着蟒首,眼中泛起妖异碧色,"这十年三千六百刀,刀刀刻着你教我的剑诀..."她突然扯开银鳞甲,心口处赫然是本书页大小的刺青,细看竟是套精妙剑谱,每道剑痕都由蛊虫拼成。
老樵夫如遭雷击。那剑谱正是他当年为阿蘅独创的《裁云二十四式》,未料竟被用这般邪法复现。巨蟒突然昂首喷出毒雾,雾中剑光暴涨,二十四道剑气自不同方位袭来,完美复刻了他毕生绝学。
柴刀在剑网中左支右绌。老樵夫背上旧伤崩裂,血染白衫。当年洞庭湖决战留下的暗疾,此刻化作万蚁噬心之痛。他忽然长笑一声,震断束发麻绳,白发飞扬间竟使出了禁术"燃灯诀"!
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,掌中柴刀却泛起血光。刀气纵横处,剑气蛊虫纷纷爆裂。巨蟒痛极暴走,蛇尾扫塌了残存庙顶,积雪混着断瓦轰然倾泻。
"你疯了!"女人尖叫着扑来,"燃灯诀是在烧寿元!"
老樵夫却趁她分神,刀势突变,使出了裁云剑法最后一式"云开见月明"。这本是当年月下舞给阿蘅看的守招,此刻裹挟着燃灯诀的暴烈真气,竟将巨蟒连同蛊虫一剑贯穿!
血雨瓢泼而下。
女人抱着逐渐冰冷的蟒尸,突然安静下来。她伸出白骨隐现的手,轻轻触碰老樵夫枯萎的面容:"冷郎,我们回家..."话音未落,七窍突然涌出无数蛊虫,虫群托着支碧玉钗缓缓升起。
老樵夫颤抖着接过发钗。钗身刻着两行小字——"白首不相离,青山埋骨处"。这是他新婚夜亲手刻的誓词,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血色。虫群忽如潮水退去,女人身躯瞬间化作飞灰,唯剩那件银鳞软甲在风中叮咚作响。
远处传来狼嚎,混着风雪卷过空荡的破庙。老樵夫跪坐在废墟里,将玉钗按进心口。那里有道陈年旧伤,此刻再度渗出血来,融化了满地霜华。
雪粒子敲打银鳞甲的声响,像极了那年洞庭湖畔的算盘声。老樵夫攥着玉钗的指节发白,废墟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——七浅八深,踏的是两仪微尘步。他抓起柴刀在香灰上划出卦象,坎位水纹正被血色浸染。
十三盏碧纱灯笼刺破雪幕。
来人身着鸦青道袍,拂尘搭在肘弯,眉间一点朱砂与阿蘅生前如出一辙。老樵夫眯起昏花老眼,看清那人腰间玉佩刻着"玄阴"二字时,喉头突然泛起腥甜。二十年前剿灭的玄阴教,竟还有余孽?
"冷坛主别来无恙。"道人稽首,袖口滑出半截判官笔,"贫道凌霄子,特来取回本教圣物。"灯笼映出他身后七道黑影,每人手中铁索皆栓着具青铜棺椁。
老樵夫将玉钗缓缓别入发髻。柴刀缺口处残留的蛊虫血,此刻竟在刀面游走成符:"玄阴教炼尸术需以至亲骨血为引,你们把阿蘅..."话音未落,七道铁索已破空袭来,棺盖震飞时喷出墨绿尸气。
最先扑到的尸傀戴着苗银头饰,十指套着淬毒指虎。老樵夫旋身避让,刀背拍中尸傀天灵盖,却发出金铁相击之声——这分明是十年前被他斩杀的五毒教长老!尸傀关节反转,指虎划过他肋下,带起一蓬血雾。
凌霄子拂尘轻挥,尸气凝成八卦阵图:"冷坛主当年血洗玄阴十二坛,可想过有朝一日要面对故人?"七具尸傀踩着七星方位扑杀,招式竟都是各派已故高手的成名绝学。
老樵夫突然扯下破庙残幡。浸透香油的布匹遇血即燃,火光中他咬破舌尖喷出血箭。血珠触及尸傀瞬间爆燃,竟是茅山派的焚尸咒!尸群在烈焰中扭曲嘶吼,五毒长老的尸傀却突然张口,喉间射出三道金蚕蛊。
柴刀舞成光轮,金蚕蛊被斩落时溅出腐臭汁液。老樵夫踉跄退至断墙边,忽觉脚踝刺痛——地底钻出条青铜锁链,链头倒刺已扎入骨髓。凌霄子的笑声似远似近:"冷坛主可知,这困龙索是用你女儿的脐带炼的?"
血色瞬间漫上老樵夫的眼瞳。二十年前那个雨夜,他亲手将尚在襁褓的女婴交给...脑海突然剧痛,仿佛有万千毒虫啃噬记忆。尸傀趁机一拥而上,判官笔点向他周身大穴。
破庙地基突然塌陷。
老樵夫随碎石坠入地下冰窖,寒雾中隐约可见水晶棺椁。棺中女子着嫁衣,面容与阿蘅有七分相似,心口插着的银钗正是他方才别在发间那支。困龙索剧烈震颤,竟自行从他脚踝脱落,如游蛇般盘绕水晶棺跪拜。
凌霄子飘然而至,判官笔在水晶棺上敲出清越声响:"冷坛主可还记得,二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,你在玄阴教地宫立下的血誓?"冰壁忽然亮起磷火,映出满墙血书——竟是他年轻时的笔迹!
"以吾血脉为契,奉圣女生生世世..."老樵夫念着血书,握刀的手突然颤抖。记忆碎片如毒刺翻涌:红烛高烧的喜堂、阿蘅含泪的眼、还有襁褓中女婴腕间月牙胎记...那胎记此刻正在水晶棺中的女子腕上泛着幽光。
尸群在地面发出凄厉哀嚎。凌霄子拂尘指向冰棺:"圣女魂灯将熄,唯有至亲心头血可续。"他忽然掀开道袍,心口处碗大疤痕赫然是柴刀所留,"当年你那一刀,可把贫道炼成了活死人。"
老樵夫突然暴起,燃灯诀催动的刀气将冰壁斩出三丈裂痕。凌霄子不闪不避,判官笔直刺他眉心:"你杀我一次,我便用你女儿尸身炼蛊一次,这二十年..."笔尖触及皮肤瞬间,冰棺中突然响起玉碎之声。
银钗自棺中女子心口缓缓升起,钗头竹叶舒展成剑形。老樵夫耳畔响起阿蘅临终笑语:"冷郎,你看我们的念儿..."他嘶吼着握住银钗,任其穿透掌心。血染剑身刹那,冰窖中绽放出千朵青莲。
凌霄子暴退七步,道袍仍被剑气撕去半边。青莲过处,尸傀尽化齑粉。老樵夫白发转黑,面上皱纹如潮水退去,竟重现二十年前的俊朗容颜。银钗所化长剑发出龙吟,剑光照亮冰壁角落——那里蜷缩着具幼小枯骨,腕骨上月牙胎记刺得他双目流血。
"原来你们将念儿..."剑势陡转,二十四式裁云剑法混着燃灯诀轰然爆发。凌霄子狂笑着捏碎玉佩,玄阴十二坛的图腾自地底浮现:"太迟了!圣女血祭已成,这冰棺便是为你...!"
剑光斩落时,冰棺中女子突然睁眼。老樵夫的剑锋硬生生偏转三寸,剑气在凌霄子肩上炸出血洞。就这电光火石间,十二道图腾缠上他四肢,棺中女子朱唇轻启:"爹爹,念儿疼..."
老樵夫手中长剑应声而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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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血海燃灯
柴刀锈色在月光下泛着暗红,像干涸了二十年的血。达摩洞檐角的冰棱突然炸裂,碎冰里裹着片染血的竹叶,飘飘荡荡落进山涧。涧底寒潭今夜格外躁动,水面浮起的气泡带着硫磺味。
潭底九根镇龙钉正在松动。
白衣书生蹲在潭边浣笔,狼毫尖蘸的不是墨,是潭底泛起的血水。他腕上缠着串人牙佛珠,每颗牙齿都刻着往生咒。"冷前辈,"他突然对着虚空轻笑,"您这盏魂灯烧了二十年,也该添油了。"
潭水轰然炸开!老樵夫破水而出,手中柴刀劈出时带起百丈血浪。书生却不慌不忙提笔在空中写了个"止"字,血浪竟在半空凝成冰雕。细看那冰里封着无数冤魂,正是二十年前玄阴教众的面目。
"判官笔在你手中,"老樵夫落地时踏碎三块青石,"凌霄子是你什么人?"他黑袍下隐约露出金色骨架——竟是燃灯诀烧尽血肉后的不灭金身。
书生翻转笔杆,露出末端刻着的"往生"二字:"家师临终前,最惦记冷前辈背上的《玄阴宝箓》。"他忽然甩出佛珠,108颗人牙化作骨阵困住老樵夫,"毕竟能把邪教秘典刻在脊骨上的,您是头一个。"
老樵夫金瞳骤缩。当年玄阴教主临死前用血在他背上写满秘籍,他连夜剥下整张人皮,却不知那老魔头用的是透骨墨!柴刀劈在骨阵上溅起幽蓝鬼火,每颗人牙都发出婴啼般的尖啸。
"好一个往生阵。"老樵夫突然盘膝而坐,天灵盖冲出七道青烟,"可惜判官笔不该蘸血河之水。"青烟在空中凝成北斗,星光映在潭面,竟将血水照回清澈。骨阵中的怨气顿时消散大半。
书生脸色微变,笔走龙蛇在空中绘出十八层地狱图。奈何桥刚现雏形,老樵夫已并指为剑刺入自己丹田,扯出根燃烧的金色灯芯:"你要宝箓?"他将灯芯按进柴刀缺口,"来取!"
刀光起时,整座寒潭倒悬空中。书生判官笔连写十二道"镇"字,却被刀气层层劈碎。最后一道刀光划过他眉心时,老樵夫突然收势——书生额间绽开的不是血痕,而是朵青莲胎记!
"念儿?!"柴刀险险偏转,斩落书生半边衣袖。露出的手臂上,月牙胎记正在渗血。
书生趁机一掌拍中老樵夫膻中穴,指尖钻出七条血线:"冷爹爹,当年你把我扔进轮回井时,可想过女儿会变成男儿身?"他舔着掌心血线大笑,"多亏凌霄子师父用九百九十九个女婴精血养着,才保住我这半阴半阳的身子..."
老樵夫金身出现裂纹,背后浮现密密麻麻的赤色符文。那些邪典文字如活物般扭动,顺着血线流向书生掌心。寒潭突然沸腾,二十年前沉入潭底的碧玉钗破水而出,钗头竹叶直刺书生咽喉。
"阿蘅你!"书生旋身避让,判官笔却被打落潭中。碧玉钗在空中划出北斗轨迹,每颗星位都映出段往事——新婚夜的合卺酒、镇魂印发作时阿蘅替他承受反噬、还有念儿周岁时抓着他手指咯咯笑的模样...
老樵夫突然长啸一声,抓住碧玉钗刺入自己心口。金身轰然炸裂,碎成三百六十片舍利,每片都刻着玄阴宝箓的经文!书生疯抢舍利时,潭底镇龙钉彻底崩飞,一条白骨巨龙冲天而起。
"冷念!"老樵夫残魂附在龙首,"为父教你最后一课..."龙骨缠住书生,龙吟声震碎他身上所有血线,"镇魂印是这么用的!"
舍利突然聚成金钟罩住骨龙,钟面浮现八百罗汉虚影。书生在佛光中皮肉尽褪,露出丹田处蠕动的元婴——那竟是凌霄子的面孔!"好徒儿,"元婴尖笑,"快用往生笔..."话音未落,碧玉钗已贯穿元婴咽喉。
寒潭归于平静时,晨曦正好照见潭边石碑。昨夜激战处,唯余老樵夫的破斗篷盖着支判官笔,笔杆上新刻着两行小字:"百年灯尽处,犹照青山魂"。达摩钟声再响,惊起山巅一只独脚白鹤,鹤唳声中间杂着婴儿啼哭——二十里外猎户家新得了龙凤胎,女婴腕上月牙胎记殷红如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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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月轮劫
猎户家的火塘映着女婴腕间红痣,像雪地里溅开的血珠子。老妪剪断脐带的手忽然顿住——产婆浑浊的眼珠里,倒映着窗外十八道黑影,个个脚不沾雪。她默默将婴儿递给炕头妇人,转身抽出灶膛里烧红的火钳。
"二十年一轮回。"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,露出与凌霄子七分相似的面容,"玄阴教来讨圣婴了。"他屈指弹飞檐角冰锥,冰棱在月光下化作九寸长的丧门钉。
火钳与冰钉相撞的刹那,老妪佝偻的腰背突然挺直。她反手撕开人皮面具,露出满布烫戒疤的光头——竟是达摩洞的哑仆净空师太!九根烧火棍从灶台暗格飞出,在空中布成降魔阵。
黑衣人冷笑跺脚,地面积雪腾起化作万千毒蛾。净空师太旋身舞棍,棍风卷起火塘余烬,在屋内织出金钟罩。毒蛾撞上火光发出爆响,却有一只漏网之鱼落在婴儿襁褓,蛾翅粉末触肤即化,女婴腕间月牙胎记突然淌出黑血。
"好毒的七星海棠。"净空师太喷出口鲜血,降魔阵出现缺口。十八黑衣人同时甩出拘魂索,铁链末端的弯钩泛着尸毒青光。千钧一发之际,房梁上坠下个酒葫芦,泼出的烈酒遇风即燃,将铁链烧成赤红。
醉汉倒挂在房梁,破毡帽下独眼精光四射:"玄阴教的狗崽子,连少林燃木刀法都认不得了?"他腰间柴刀锈迹斑斑,刀柄缠着的麻绳却崭新如初。
黑衣人首领瞳孔骤缩:"冷...!"话音未落,醉汉已如鹞子翻身落地,柴刀划出的弧线竟与二十年前老樵夫那招"云开见月明"一模一样。刀气斩断七根拘魂索,却在第八根前力竭——醉汉突然剧烈咳嗽,吐出大口黑血。
"原来是痨病鬼。"首领嗤笑,袖中滑出柄骨笛,"让你见识真正的..."笛声刚起,女婴突然放声啼哭。声浪撞上笛音竟激起肉眼可见的波纹,梁上灰尘簌簌而落。
净空师太趁机咬破指尖,在婴儿额头画下梵文。月牙胎记迸发金光,映出满屋般若心经——二十年前老樵夫刻在碧玉钗上的经文,竟随魂魄转世到了女儿身上!黑衣人纷纷掩目后退,裸露的皮肤冒出青烟。
醉汉却在这时暴起,柴刀直取首领咽喉。刀锋触及喉结瞬间,首领突然化作纸人飘散,真身已闪至炕头。他五指成爪抓向婴儿天灵,却摸到个冰冷的物件——产妇竟从被褥下抽出柄生锈的柴刀!
"冷大哥..."妇人泪眼模糊地挥刀,招式拙劣却杀气凛然。首领闪避时扯落她半边衣袖,露出手臂上竹叶形状的烫疤。这个寻常农妇,赫然是当年竹叶青派幸存的弟子!
混乱中女婴被抛向半空。净空师太与醉汉同时跃起,却在指尖触及襁褓时被股柔劲推开。白影掠过房梁,来人广袖翻卷如云,轻轻巧巧将婴儿揽入怀中。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她眉心朱砂痣,竟与二十年前冻死在雪夜的女人一模一样。
"阿蘅...姑娘?"醉汉的独眼瞪得滚圆。白衣女子足尖点着拘魂索,怀中婴儿哭声渐止,腕间金光凝成柄小剑形状。她并指抹过剑影,剑气纵横处,十八黑衣人喉间同时绽开血线。
首领暴退至院中,撕开胸前符咒。皮下钻出七条蜈蚣,遇风即长成丈余长的赤练妖虫。白衣女子轻笑一声,解开发髻任青丝披散——发丝间竟缠着三百六十颗舍利子!她挥袖甩出佛宝,每颗舍利正中蜈蚣七寸。
"你不是阿蘅!"首领癫狂大叫,"你是...你是..."他突然口吐白沫,天灵盖钻出只七彩壁虎——正是凌霄子当年炼制的本命蛊。白衣女子弹出滴指血,血珠在空中燃成青灯,将壁虎封在灯焰中。
净空师太忽然颤手指向女子腰间。那随动作若隐若现的碧玉钗,分明插着半截白骨——正是二十年前老樵夫消失前紧握的指骨!醉汉的酒葫芦砰然坠地,他哆嗦着掏出块褪色红布,上面歪歪扭扭绣着"念儿"二字。
女子却将婴儿交还农妇,转身走向暴风雪。醉汉追出门外,只见雪地上残留的脚印,每一步都绽开朵青莲。他弯腰触碰莲瓣,花瓣突然化作冰片,每片都映着段往事:达摩洞老僧为女婴赐名、碧玉钗夜夜鸣响、还有昨夜山巅白鹤泣血的场景...
"等等!"醉汉握紧冰片,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,"你究竟是谁?"风雪中传来缥缈回音,却是达摩晨钟与婴儿啼哭的和鸣。他再回头时,农妇怀中的女婴正攥着那截白骨玩耍,咯咯笑声里,白骨渐渐化作玉色发钗。
百里外的玄阴教祭坛,往生笔突然自砚中跳起,在血池表面写下"轮回劫"三字。池底沉睡的白骨巨龙睁开眼窝,两簇鬼火照亮脊柱上新生的金纹——那纹路正与女婴胎记一般无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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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大悲无泪
白骨巨龙腾空时震落了达摩洞檐角最后一片雪。女婴腕间金纹突然离体而出,在云端化作三千尺剑幕,正映出二十年前冷三绝自毁金身的场景。往生笔从血池中冲天而起,笔锋蘸着龙泪写就的"劫"字,每个笔画都裂成血色闪电。
醉汉独眼被雷光照得猩红。他怀中女婴不知何时重若千钧,襁褓中伸出只白骨嶙峋的手,轻轻按在他残缺的左臂——那里正是当年被凌霄子毒掌所伤之处。"冷大哥?"他浑身剧颤,旧伤里爬出七条蛊虫,遇风即燃成舍利子。
玄阴祭坛上,十八尊青铜鼎自行鸣响。鼎中爬出的不是蛊虫,而是身披铠甲的亡魂——赫然是二十年前被老樵夫斩杀的三十六路高手。白骨巨龙盘踞在鼎阵中央,颌骨开合间吐出人言:"好女儿,为父等你太久了。"
女婴突然睁眼,眸中日月同辉。她翻身跃下醉汉臂弯,赤足点在血池表面。涟漪荡开处,现出阿蘅执剑起舞的虚影,每一步都踏在当年冷三绝刻在龙脊的《玄阴宝箓》上。往生笔疯魔般在空中书写,每个字都化作锁链缠向女婴。
"念儿!"净空师太掷出九根烧火棍,棍阵在血池上铺成莲台。女婴却抬手捏碎莲心,掌心涌出的竟是达摩洞的晨钟声波。声浪与锁链相撞,炸开漫天经卷残页,每张都写着"冷念"这个名字。
白骨巨龙突然痛苦翻滚,脊柱金纹寸寸剥落。女婴踏着龙脊逆行而上,白发在狂风中暴涨如瀑——竟是二十岁的冷念模样!她并指为剑刺入龙目,挖出的眼珠化作碧玉钗:"爹爹,女儿来续灯了。"
巨龙轰然坠地,震塌半座玄阴山。烟尘中有青衣书生缓步而出,手中判官笔已生出血肉经络:"冷姐姐好手段,可惜往生簿上..."他忽然撕开人皮,露出布满缝合线的身躯——左半是凌霄子,右半是玄阴教主!
冷念腕间月牙胎记突然离体,化作弯刀斩向阴阳人。刀光过处,缝合线尽断,两半身躯各自为战。凌霄子那半掐诀召来万千毒蝠,教主那半则喷出幽冥鬼火。冷念旋身起舞,白发缠住往生笔,竟在空中绘出老樵夫的面容。
"阿蘅,此时不动更待何时!"醉汉突然呕出心头血,血雾凝成个"卍"字印。血池底浮起水晶棺碎片,每片都映出阿蘅拈花的笑靥。无数碎片聚成光剑,贯穿阴阳人丹田时,带出一缕青烟——正是当年冷三绝封印的残魂!
冷念接住青烟按入眉心,额间绽开朵血色莲花。她挥袖卷起血池水,竟洗出条忘川支流。阴阳人在河水中挣扎,皮肉褪尽后露出森森白骨,额间两点磷火忽明忽暗:"冷念...你可知自己才是玄阴教最大的..."
话音未落,达摩钟声自九天而降。冷念踏着钟波拾级而上,每步都在虚空留下金莲。当她触及最高那朵莲时,整个身躯忽然透明——体内三百六十处要穴各亮起盏青灯,正是冷三绝燃尽的寿元所化!
"爹爹,女儿替你看尽这江湖。"她反手拔出碧玉钗,钗身映出二十年来所有亡魂的面容。往生笔突然挣脱控制,在忘川水面写下"冷念"二字。河水倒卷而起,将阴阳人、白骨龙连同玄阴祭坛尽数吞没。
最后一道钟声散去时,醉汉抱着女婴站在废墟上。女婴腕间月牙胎记已消,只剩个浅淡的疤。达摩洞方向飘来片竹叶,叶脉里藏着道生魂,隐约是老樵夫抚须大笑的模样。净空师太敲着铜钵走来,钵中清水映出山外青山——有个白衣剑客正走向落日,发间碧玉钗闪过一抹幽光。
雪又下了起来,渐渐掩埋残破的往生笔。笔杆上未干的血迹晕开,依稀是个未写完的"情"字。百里外农家院里,妇人对着空襁褓垂泪,忽见窗棂上插着支竹叶,叶尖悬着滴将凝未凝的血珠,在夕阳下晃啊晃,晃出二十年风雪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