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权臣
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20

一、权谋涌动

寅时三刻,宫墙外还笼着青灰色的雾,太极殿前白玉阶上已跪满了绯袍官员。林仲卿的紫金官轿穿过东华门时,十六名侍卫同时按刀行礼,金属摩擦声惊起檐角栖着的寒鸦。


"相爷安康。"新任兵部侍郎王焕之疾步上前,双手托住林仲卿的右臂。三品孔雀补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,露出袖口磨损的织金线——这是去年江南织造局进贡的云锦,本该是御用之物。


林仲卿借着搀扶的力道踏上丹陛,眼角余光扫过王焕之的袖口。年轻官员的额头渗出细汗,不知是因为初春料峭的晨风,还是方才那句逾制的称呼。当朝首辅在心底冷笑,面上却露出和煦笑意:"王侍郎勤勉,听闻昨夜又在兵部值房熬了通宵?"


太极殿内鎏金蟠龙柱映着烛火,将龙椅上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。萧景琰看着阶下躬身行礼的群臣,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湿了龙纹袖口。三年来,他早已习惯这般场景:百官山呼万岁时,目光总要先掠过左侧那袭绛紫官袍。


"北境八百里加急。"林仲卿出列时,腰间玉带碰出清脆声响。他从袖中取出奏本的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这该由通政司呈递的密折,本就该从他袖中取出。"瓦剌骑兵连破三关,宣府总兵请调京营火炮。"


萧景琰的指甲掐进掌心。这本该是辰时才会送达御前的军报,此刻却在早朝时被当众宣读。他望着阶下低眉顺目的老臣,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看到的密奏——宣府军械库半数弓弩竟填着江南的桑木,而江南道监察御史,正是林仲卿的门生。


"林相以为该如何应对?"少年天子声音清朗,垂在龙椅扶手上的指尖却微微发颤。殿内炭火噼啪炸响,鎏金仙鹤香炉吐出缕缕青烟,将林仲卿霜白的鬓角染上几分朦胧。


"老臣以为..."权臣抬首时,萧景琰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古井般的眼睛。三朝元老的皱纹里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,"当遣和珅为监军,押送神机营新铸的虎蹲炮北上。"


百官中响起细微的骚动。萧景琰看着翰林院队列里那个面色惨白的青年,突然记起上月母后提起的旧事:和珅之父曾在科场舞弊案中弹劾林仲卿,三日后便暴毙于返乡途中。如今让仇人之子去前线监军,这哪里是献策,分明是杀人不沾血的刀。


"陛下。"林仲卿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绸缎,"和翰林通晓兵法,上月刚呈过《北境防务策》,正是最佳人选。"他说着从袖中又抽出一本奏折,暗黄纸页上朱批犹新——那分明是萧景琰昨日留在御书房的笔迹。


冷汗顺着少年天子的脊背滑落。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日批阅的奏折总在次日原封不动送回,原来那些朱砂写就的"准奏""再议",不过是被人誊抄在副本上的装饰。真正的奏本,怕是早就在相府书房过了三遍筛子。


"准奏。"萧景琰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殿内回荡。他看着林仲卿躬身谢恩时纹丝不乱的官帽翅,突然轻笑起来:"既然要运送火炮,不如让林相家的三公子同去?朕记得他上月刚任兵部武库司主事。"


这次轮到权臣的玉带发出轻响。林仲卿次子掌管京营粮草,幼子把持武库,这是朝野皆知的布局。年轻帝王看似随意的安排,却像把匕首直插命门。


"犬子愚钝,恐负圣恩。"林仲卿的谢恩词说得滴水不漏,袖中手指却慢慢蜷起。他望着龙椅上那个尚未弱冠的帝王,忽然想起先帝临终时攥着自己手的温度。那个缠绵病榻的男人说得没错,萧家的儿郎,果然生着反骨。


退朝的钟声撞碎晨雾时,萧景琰在御书房摔了第二方砚台。墨汁溅在跪地的暗卫脸上,顺着那道狰狞刀疤蜿蜒而下。"查清楚没有?"少年天子扯开龙袍领口,露出锁骨处还未消退的鞭痕——那是三日前试演火铳走火留下的,"宣府军械的烂账,到底怎么从通政司漏出去的?"


"昨夜子时,通政使带着两箱密折进了相府角门。"暗卫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砖,"寅初才出,箱笼轻了三成。"


萧景琰突然笑起来。他抓起案头那本《贞观政要》,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洒金笺,上面是林仲卿亲笔所书"致君尧舜"四字。三年前他亲手接过这张字帖时,怎么就没看出那铁画银钩里藏着的嘲讽?


"传旨光禄寺。"少年天子蘸着残墨写下朱批,袖口金龙在晨光中泛起血色的暗纹,"就说朕体恤林相操劳,特赐百年老参补养气血。"他盯着宣纸上的墨迹渐渐晕开,仿佛看见权臣喝下参汤时皱起的眉头。有些毒,原就是要当面喂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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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青铜灯影


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,林府后巷的石板路上传来车轮碾过青苔的吱呀声。三辆乌蓬马车在角门处卸下六个樟木箱,守门老仆验看过象牙腰牌,浑浊的眼珠在灯笼下泛着诡异的光:"阿史那伏先生,相爷候您多时了。"


密室入口藏在佛堂地砖之下,十二级台阶泛着青铜冷光。林仲卿抚摸着墙壁上斑驳的盐霜,指尖传来永徽三年修筑密道时的潮湿记忆——那时先帝刚平定淮南叛乱,他便是跪在这条暗道尽头,接过了第一封来自突厥可汗的密信。


"相爷请看。"谋士崔衍转动青铜灯树第三层枝桠,墙内传来机括咬合的闷响。暗格中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七十二枚象牙腰牌,每枚都刻着不同纹路:"京兆府衙役用的是云纹,五城兵马司是雷纹,通政司的腰牌..."他指尖停在一枚刻着水波纹的牌子上,"今晨刚送来的。"


林仲卿拈起腰牌对着烛火细看,牌角细微的豁口与昨日暗桩描述的完全吻合。年轻帝王恐怕做梦都想不到,他安插在通政司的暗卫,早在三年前就被做成了"双面人"。


"北境军械的账册处理干净了?"权臣的声音在密室激起回响。角落里正在誊抄密报的青衣文士笔锋不停:"江南运去的桑木都走的是漕运私单,兵部存档的入库记录,写的是辽东桦木。"


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。林仲卿望着墙上的《九州舆图》,手指悬在京杭运河与永平府的交界处:"那个撞破军械案的宣府守备,现在走到哪了?"


"按行程该到保定府了。"崔衍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密函,"但今日申时,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八百里加急突然改道去了济南。"他顿了顿,"带队的百户,是上月刚调入卫所的武进士。"


密室里响起玉石相击的脆响。林仲卿把玩着两枚和田玉貔貅,忽然将其中一枚按在地图上的济南府:"让山东按察使司的人去接风。记得用去年查抄的那批辽东老参——听说那位武进士的父亲,有咳血的旧疾。"


角落里的青衣文士终于停笔,将抄录的密报呈到灯下。蝇头小楷记录着光禄寺今日动向:未时二刻,御药房取了三钱西域红花;申时正,尚膳监往相府赏赐的食盒夹层,验出微量番木鳖碱。


"小儿把戏。"林仲卿轻笑出声,皱纹里却凝着寒霜。他想起退朝时皇帝那个突兀的笑容,年轻帝王眼底跳动的火焰,与二十年前在潜邸初见先帝时何其相似。那时他教太子读《韩非子》,说到"君无见其所欲"时,萧家的男人总是学不会收敛眼里的锋芒。


密道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。阿史那伏裹着狐裘进来时,带着西域特有的茴香气息。粟特商人从贴身的羊皮袋里掏出个琉璃瓶,殷红如血的丸药在瓶内滚动:"这是吐火罗新炼的'红丸',遇热则融,银针试不出。每月服一粒,三年后心悸而亡,像极了痨病。"


林仲卿将琉璃瓶举到眼前,看着红丸表面流转的诡异光泽。他突然想起午间皇帝赐的老参汤,参须在青瓷碗底舒展的模样,像极了巫蛊偶人四肢的纹路。


"告诉你们可汗,他要的幽州布防图..."权臣话音未落,密室顶板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崔衍闪电般抽出袖中软剑,却见林仲卿抬手制止——那是他与管家约定的紧急暗号。


"相爷!三公子坠马了!"老管家嘶哑的声音穿透顶板。林仲卿手中琉璃瓶险些脱手,他清晰地记得今晨特意叮嘱幼子称病避客,怎会突然出现在城郊马场?


密道里腾起的灰尘中,暗卫呈上染血的马鞭。林仲卿摩挲着鞭柄上那道新鲜的剑痕,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沉香味——那是御前侍卫独有的熏香。他闭目听着暗卫禀报:"三公子坐骑突然发狂,在场七位公子都看见...看见马臀上有金吾卫的刺青。"


崔衍展开京城布防图的手在颤抖。金吾卫左中郎将,正是三日前皇帝新提的寒门将领。而马场东侧围墙外,恰巧是羽林卫换防的盲区。


"好一招投石问路。"林仲卿将马鞭一寸寸折断,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。他望着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朱砂标记,忽然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在他最得意的棋局上,落下了第一枚活子。


密室角落的铜壶滴漏发出轻响,子正已过。林仲卿从暗格取出先帝御赐的龙鳞匕,刀身映出他骤然苍老的面容:"把我们在太医院养的'鹤'放出去。"他轻轻擦拭刀刃,"是时候让陛下知道,有些参汤...是不能乱赐的。"


阿史那伏的琉璃瓶被郑重收进紫檀木匣时,相府后院的枯井中传来重物落水声。值夜的小丫鬟说那晚井里浮起过锦鲤般的红影,但次日厨娘打水时,只捞到几缕染血的纱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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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鹤影参毒


太医院西偏房的药碾子声持续到三更天。当值太医宋怀素盯着青瓷钵里碾碎的红参须,烛火在瞳孔里烧出两个猩红的点。御药房送来的百年老参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润,断面纹路竟似人眼般层叠分明。


"宋太医好雅兴。"阴柔的嗓音惊得药杵落地。掌院太监冯保的影子斜斜切进门槛,蟒纹曳撒上的金线在月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。他指尖捏着个掐丝珐琅盒,盒盖开阖间溢出缕缕甜腥:"皇后娘娘头风发作,特赐西域龙脑香助您醒神。"


宋怀素后颈泛起凉意。那珐琅盒上的缠枝莲纹,分明与三日前相府送来的安神香匣一模一样。他想起昨日暴毙的药童耳后那点朱砂痣——据说人在极度恐惧时,血脉会凝成那样的印记。


卯初晨钟撞破宫禁寂静时,宋怀素的白鹿皮靴已经踩过东华门第七块带裂痕的青砖。这是他入宫十二年总结的规矩:裂痕正对司礼监直房的气窗,靴底碾过缝隙的力度,能让怀中的脉案抄本恰好露出半寸纸角。


御书房前的汉白玉阶结了层薄霜。萧景琰披着玄色大氅站在廊下,看晨雾在九龙吻兽间流转。年轻帝王苍白的手指划过朱漆廊柱,在某个特定位置留下三道浅痕——昨夜暗卫来报,林仲卿幼子坠马时,马鞍暗格里搜出了金吾卫的调兵符。


"陛下万安。"宋怀素跪伏时,嗅到龙涎香中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。这是他第三次在御前闻到这种气息,每次都在皇帝咳血之后。太医院脉案记载的"心火亢盛",此刻在他喉间凝成冰锥。


萧景琰把玩着枚羊脂玉药杵,那是用林仲卿进献的西域贡玉雕成。"听说宋太医最近在查《千金方》残卷?"他突然将药杵掷进铜盆,清水霎时泛起幽蓝波纹,"可找到解'红丸'之法了?"


宋怀素袖中的《毒经秘要》抄本突然重若千钧。三个月前,他在相府密室目睹崔衍将红丸溶进参汤的实验——那诡谲的殷红色在青瓷碗中化作无形时,林仲卿抚掌而笑:"好一个无痕之毒。"


"臣...臣近日研读《雷公炮炙论》,见'以铅制汞'之法..."宋怀素话音未落,喉间突然抵上冰冷的玉杵。年轻帝王不知何时已蹲在他面前,龙纹箭袖下隐约可见交错的新旧针孔。


"看看这个。"萧景琰甩出本泛黄账簿,纸页间夹着片染血的纱绫。宋怀素瞳孔骤缩——那是他师弟临死前攥在手中的证物,上面用密语记载着光禄寺与江南织造局的药材往来。


账簿第三十六页的批注让太医指尖发颤:"景和三年九月初七,辽东野山参二十支,实入库江南桑木炮制参十五支。"而那天正是皇帝首次咳血。宋怀素突然明白为何林仲卿要让他看见红丸实验——这老狐狸早算准他会将计就计。


日影西斜时,林府密室正在上演另一场药性博弈。崔衍将银针探入翡翠碗,针尖在参汤里渐渐发黑:"确是番木鳖碱,但剂量只能引发晕眩。"他瞥向角落里的西域药师,"和红丸混用呢?"


阿史那伏的琉璃镜片闪过冷光:"红丸遇热化气,若与番木鳖碱同服,毒素会渗入骨髓。"他蘸着药汁在青砖上画出经络图,"起初是体虚畏寒,三年后每逢雨夜便如万蚁噬心——这正是《突厥医典》记载的'雪虫蛊'。"


林仲卿摩挲着先帝御赐的九龙杯,杯壁螭龙纹路突然刺痛指尖。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:皇帝暗中召见致仕多年的太医令孙邈。那位八十老叟最擅长的,正是以毒攻毒的"砒霜疗法"。


"把养在太医署的'鹤'放出去。"权臣突然将参汤泼向密室角落。液体溅在青铜灯树上,竟腾起缕缕青烟,"既然陛下想要病,就让他病得更像样些。"


戌时三刻,宋怀素在御药房抓药时"失手"打翻药柜。混在当归堆里的三片血竭顺势滚进正在煎煮的参汤——那是林仲卿从暹罗寻来的"相思血",遇热则与红丸毒素生成新的化合物。


更鼓声穿过重重宫墙时,萧景琰正在端详一面波斯菱花镜。镜中少年眼尾已生出细纹,锁骨处的鞭痕泛着诡异的青紫。他忽然将镜面砸向鎏金香炉,飞溅的碎片中,一缕白发悄然飘落。


次日朝会,文武百官目睹了惊心一幕:皇帝在准奏漕运改制时突然昏厥,袖中跌出的药瓶滚到林仲卿脚边。权臣俯身拾起时,嗅到了熟悉的甜腥——正是他昨夜命人掺进御膳的"红丸"香气。


"快传太医!"林仲卿的惊呼情真意切。只有萧景琰看见,老狐狸扶起自己时,用唇语比了句"好棋"。年轻帝王藏在龙袍下的手攥紧孙邈给的解毒丹,突然觉得这场病生得恰到好处——既让权臣以为毒计得逞,又为彻查太医院赢得时机。


当夜子时,宋怀素被发现溺毙在御药房后的金水河。他紧攥的左手心里,半片染血的纱绫上写着密语:"鹤唳三声,参毒相生"。而太医署最深处的药柜底层,三百根"辽东野山参"正在悄然霉变,菌丝在暗处织就新的罗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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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漕影沉金


扬州钞关前的漕船排出十里,桅杆上晾晒的咸鱼遮住了税吏窥探的视线。漕帮三当家赵黑虎踩着跳板跃上"丰"字旗粮船时,怀中的密信被汗水浸透了三层油纸。他清楚记得总舵主咽气前的眼神——那位执掌漕运三十年的老人,是咬着浸毒的银匙说出"相府要吃全鱼宴"的。


"开闸验货——"税吏拖长的尾音里,赵黑虎掀开第三舱的苫布。本该装满白米的麻袋里,滚出的却是裹着稻壳的生铁块。税官王有道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指,在铁块表面的"兵"字烙痕上摩挲:"这成色,该是青州军械局去年失窃的那批?"


"大人说笑了。"赵黑虎将银票塞进对方袖袋,腕上刀疤恰好露出三分,"这都是苏州府特制的压舱石。"他故意将"苏州"二字咬得极重,满意地看着税吏脸色骤变——那里是林相门生巡抚江南的驻地。


子夜时分,瘦西湖画舫上的琵琶声突然断了三弦。赵黑虎捏碎青瓷酒杯,看着碎瓷片上反射的二十把钢刀寒光。舱外传来重物落水声,与他接头的盐商之子,此刻正在湖底与压舱石作伴。


"相爷要三成漕利,可以。"赵黑虎用带血的帕子擦拭钢刀,"但今年运往北境的二十万石军粮,得换成江南的陈米。"他踢开脚边的尸体,露出那人后颈的刺青——正是皇帝亲军金吾卫的标记。


千里之外的御书房,萧景琰正在端详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折。漕帮内讧的消息夹杂在军粮霉变的奏报里,像极了当年先帝教他下的盲棋。年轻帝王忽然将密折凑近烛火,焦糊味中显出一行隐形字迹:"三日后,瓜洲渡。"


"拟旨。"萧景琰蘸着朱砂写下"准"字,笔锋在折痕处洇出诡异的弧度,"命苏州织造局督办端午龙舟,所需绸缎皆用江宁新供的霞影纱。"侍墨太监没看见,那道圣旨夹层里藏着金吾卫调令——霞影纱的染方需要大量明矾,而明矾正是制作火药的必需品。


林府密室的《漕运图》上新添了十八枚朱砂钉。崔衍转动青铜灯树第七层枝桠时,暗格中滑出的账本记载着惊人数字:景和三年至今,经漕帮之手转运的私盐可抵三年国库收入。


"赵黑虎这条狗,倒学会讨价还价了。"林仲卿用狼毫笔蘸的不是墨,而是西域葡萄酒,"告诉扬州知府,今年清淤的民夫全部从漕帮征调。"他在"瓜洲渡"三字上画了个血圈,"等他们的人手散到各段河道..."


阿史那伏的琉璃瓶再次出现时,装的不是红丸,而是透明的"忘川水"。粟特商人演示时将药水滴入运河模型,只见木质漕船转眼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:"遇水则蚀,三个时辰足以让整船生铁沉入河底。"


暴雨倾盆的瓜洲渡口,赵黑虎看着最后一船生铁装入漕船。他怀中的密信突然变得滚烫——这是相府承诺的最后一单,做完就能拿到关外度牒。当闪电照亮船头"丰"字旗时,他忽然发现旗杆上缠着的不是麻绳,而是浸过火油的引线。


"放闸!"埋伏在芦苇丛中的金吾卫射出火箭,却被暴雨浇灭。赵黑虎的笑声戛然而止,他看见第二船的生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。对岸亮起的火龙映出苏州知府的官轿,还有轿帘后那双属于崔衍的阴鸷眼睛。


"相爷赏的酒,兄弟们满饮此杯!"赵黑虎举起镶金酒壶时,没注意船板缝隙渗进的河水泛着蓝光。当第一个漕工七窍流血倒下时,他忽然想起总舵主临终的话——"全鱼宴"原是要把整条漕帮献祭。


五更天,扬州驿站的血水漫过了门槛。幸存的漕帮少年蜷缩在马厩里,攥着从赵黑虎身上扯下的半块玉佩。玉佩内侧的"景"字被血污遮掩,就像没人知道昨夜沉船中有批特殊生铁——它们表面铸着兵部印记,内里却是能炸碎城门的西域火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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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狼烟铸局


漠北鹰隼掠过白狼旗时,阿史那骨咄禄可汗正用弯刀剔着羊骨缝里的碎肉。帐外传来驼铃与铁甲碰撞的声响,让他想起二十年前被林仲卿剑指咽喉的屈辱——那柄镶着翡翠的唐刀,此刻正悬在王帐金顶投下的光斑里。


"可汗,雁门关的礼物到了。"亲卫掀开帐帘的瞬间,草原的寒风裹着血腥味扑进来。五个捆着红绸的木箱在驼背上摇晃,箱角渗出的血珠在沙地上凝成诡异的图腾。骨咄禄眯起眼,认出这是中原人"送钟"的谐音诅咒。


箱内滚出的不是预想中的兵器,而是二十具金吾卫轻骑的尸体。每具尸体的耳后都烙着月牙印记,那是他安插在陇右马场的暗桩独有的标记。最年少的斥候嘴里,塞着朵干枯的雪莲——正是他上月送给林仲卿求购火器的信物。


"好个一石三鸟。"骨咄禄的弯刀劈开木箱,夹层里散落的火铳图纸让他瞳孔骤缩。图纸边缘的批注墨迹未干,熟悉的瘦金体写着:"霹雳堂新制,射程三百步"。可汗的指尖在"堂"字缺口处颤抖,这正是当年林仲卿与他密约的暗记。


千里之外的霹雳堂地窖,掌火师傅周铁衣盯着锻铁炉里泛蓝的火焰。新铸的火铳枪管在冷水中淬出蛇鳞纹,这是掺了西域玄铁的征兆。他握紧胸前挂着的狼牙,想起昨夜闯入者的警告:那柄架在他孙儿脖颈上的弯刀,刻着白狼部祭祀特有的星月纹。


"周师傅,相爷的货可备齐了?"崔衍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忽大忽小,他手中把玩的正是周家祖传的《火器谱》。泛黄的纸页间,夹着张墨迹新鲜的边防驻军图。


"三百支蛇纹铳,按相爷吩咐..."周铁衣话音未落,地窖突然剧烈震动。西北角的火药库传来闷响,硫磺味中混着极淡的檀香——这是皇帝暗卫接头的信号。老人突然暴起,将整桶火油泼向锻铁炉。


烈焰腾空的瞬间,崔衍看见周铁衣被烧焦的右手比了个古怪手势。那是墨家工匠流传的暗号,他年轻时在陇右矿山见过:三指并拢代表"局中局"。


潼关驿道的暴雨冲垮了今年第三批军械车。押运官从泥浆里捞起变形的火铳时,发现内膛竟刻着突厥文字。八百里加急送进京的密折里,夹着片带血的火浣布——这是西域进贡的珍品,唯林相府上年节赏赐用过。


萧景琰在暴雨夜召见了新任钦天监正。紫微垣的星图铺满御案,年轻帝王的手指停在摇光星位:"朕听闻漠北有种'狼毒',遇雷火则燃?"他状似无意地碰翻茶盏,水渍在星图上晕出潼关的轮廓。


林府密室的《九州舆图》正在淌血。阿史那伏的琉璃瓶这次装着黑色粉末,倾倒时在潼关位置堆出座微型沙丘:"这是楼兰古墓里的'阴雷',与霹雳堂火药混用,炸响时会有鬼哭之声。"他故意漏说了关键:这粉末遇水则凝成剧毒。


七日后白露,潼关守军目睹了毕生难忘的奇景:突厥骑兵在雷雨中自燃,蓝色火焰竟顺着雨水蔓延。侥幸生还的马奴说,那些鬼火是从唐刀刀鞘里钻出来的。而在京城,林仲卿正在把玩新得的狼牙匕首,刃面映出他冷笑的嘴角——那批"自燃"的刀鞘,正是皇帝亲批的军械改制样品。


秋分那日,一队粟特商人在敦煌被劫。货物里搜出的密信盖着相府印鉴,记载着霹雳堂与白狼部的交易细目。押送囚车的金吾卫没注意到,领头胡商靴底的夹层里,藏着半张带火药味的《金刚经》——这是皇帝与西域佛国结盟的信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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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九鼎烹鲜


景和四年冬至,祭天台七十二级白玉阶凝着血色的霜。林仲卿捧着九龙紫金冠走向祀坛时,听见礼乐声中混着弩机上弦的轻响。他抬眼望向九丈高的盘龙柱,发现皇帝亲手所刻的"风调雨顺"四字,暗纹里竟嵌着霹雳堂的火药引线。


"请相爷加冠——"司礼监拖长的唱喏刺破寂静。萧景琰玄衣纁裳立在八卦阵眼,看着老臣捧冠的双手擦过自己胸前。林仲卿袖中滑出的红丸香气,与祭天台四周新漆的松香混成致命的毒。


青铜鼎内的燔柴突然爆出青焰,十二冕旒在热浪中剧烈晃动。萧景琰反手扣住林仲卿腕脉,指尖压着的正是当年先帝遇刺时的箭伤:"老师可还记得《韩非子·八奸》?"他声音清朗如昔,嘴角溢出的黑血却染红了老臣的鹤氅。


林仲卿瞳孔里映出四面腾起的狼烟。他苦心布置的三杀局——祭坛下的西域阴雷、百官中的死士、京畿大营的叛军——此刻竟全数倒戈。礼部尚书掀开朝服露出金吾卫鳞甲,而本该在漠北的霹雳堂精锐,正从祀牲腹中抽出蛇纹火铳。


"陛下以为老臣输在何处?"权臣忽然笑出声,手中红丸坠入鼎内。腾起的紫烟中,他看见年轻帝王锁骨处的青紫已蔓延到颈侧——那是红莲蛊毒最后的绽放。


萧景琰拽断冕旒珠串,三百零六颗玉珠在祭坛滚成河图洛书:"老师教朕的制衡术,第一条便是永远别让敌人碰到真正的命门。"他踢翻青铜鼎,露出底部双龙戏珠的机关,"就像这祭坛下埋的从来不是阴雷,而是开国时的三万斤镇龙铜——"


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,林仲卿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飞溅的铜汁上。那些滚烫的金液在空中凝成先帝的面容,二十年前托孤之夜的血誓在耳边炸响:"替朕守住这江山,待琰儿及冠..."原来他毕生所求的平衡,不过是萧家父子共谋的囚笼。


三个月后,新修的《景和实录》记载:冬至日天降祥瑞,熔化的镇国铜重塑九鼎。唯野史传闻,有内侍看见白发天子在铜鼎前焚烧《韩非子》,灰烬里混着半枚相印。而漠北商路最老的驼队说,他们曾在敦煌见过个毁容的文士,腰间玉带碰出的声响,像极了当年太极殿的晨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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