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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衣卫
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5-04

  永和七年冬,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。

  申朝安站在户部尚书宋谦的府邸前,手中紧握着那封盖有皇帝印玺的密旨。雪花落在他飞鱼服的肩头,很快积了薄薄一层。身后三十名锦衣卫静默如铁,唯有绣春刀鞘上的铜饰在风雪中偶尔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  "千户大人,时辰到了。"副手低声提醒。

  申朝安深吸一口气,寒气直灌入肺。他抬手一挥:"行动。"

  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宋府。申朝安大步流星走在最前,靴底踏碎庭院中薄冰的声音格外刺耳。府中灯火次第亮起,惊慌的喊叫声划破夜空。

  "奉圣命查抄宋府!所有人不得妄动!"

  宋谦披着单衣从内室奔出,花白胡须在寒风中颤抖:"申千户!这是何意?老夫一生清廉——"

  "宋大人。"申朝安冷声打断,展开密旨,"有人密报你勾结边关将领,私贩军粮。圣上震怒,命我彻查。"

  老尚书脸色瞬间煞白:"荒谬!这是构陷!"

  申朝安没有理会,挥手命人搜查。他本不该有任何犹疑——锦衣卫只听皇命,不问是非。但当他看着这位曾为国库殚精竭虑的老臣,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。

  "大人!"一名锦衣卫从书房奔出,手中捧着一叠书信,"发现与边关将领的密信!"

  宋谦踉跄后退:"不可能...这些信..."

  申朝安接过信件,快速浏览。内容确为军粮交易之事,笔迹与宋谦平日奏折一致。他抬头看向老尚书,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:"证据确凿,宋大人还有何话说?"

  "这不是我的笔迹!这是伪造!"宋谦突然扑向申朝安,"我要面见圣上!"

  混乱中,不知是谁先拔了刀。

  申朝安只记得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的样子,像极了寒冬里绽放的红梅。宋谦倒下时,眼中仍凝固着不可置信的神色。府中顿时大乱,宋家人四散奔逃,锦衣卫们已杀红了眼。

  "住手!只拿主犯!"申朝安大喊,但为时已晚。

  当他冲进内院时,看见副手正举刀刺向一个躲在母亲怀中的小女孩。那女孩约莫七八岁,眼睛大而明亮,正惊恐地望着逼近的刀锋。

  "停——"

  刀光闪过,母女二人倒在血泊中。申朝安僵在原地,耳边嗡嗡作响。副手转身抱拳:"千户大人,宋家上下十七口,已全部伏诛。"

  雪,下得更大了。

  ---

  三个月后,锦衣卫衙门。

  申朝安将千户腰牌放在指挥使案前:"卑职请辞。"

  指挥使陆炳抬眼看他:"申千户,宋谦一案你办得干净利落,圣上甚慰,正要擢升你为镇抚使。"

  "卑职...不配。"申朝安声音沙哑,"宋府抄出的那些信件,笔迹鉴定可有结果?"

  陆炳眉头微皱:"你怀疑证据有假?"

  "只是例行确认。"

  "翰林院几位学士都已验证,确为宋谦手笔无疑。"陆炳推回腰牌,"别胡思乱想,锦衣卫行事何曾有过差错?"

  申朝安没有接腰牌:"卑职愿自降为总旗,请大人成全。"

  陆炳盯着他看了许久,终于叹道:"随你吧。不过申朝安,记住你的身份——锦衣卫是天子亲军,不需要多余的良心。"

  走出衙门,申朝安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。这三个月来,宋家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夜夜入梦。他反复回忆当晚细节,越想越觉得蹊跷——宋谦若真通敌,为何府中金银细软丝毫未动?那些信件出现得未免太过轻易...

  "申总旗。"同僚的称呼打断他的思绪,"城南有命案,指挥使命你去看看。"

  申朝安点头,牵马而去。自请降职后,他主动承担了最繁重的差事,仿佛肉体的疲惫能稍稍麻痹内心的煎熬。

  命案现场是家小酒馆,死者是个江湖郎中。申朝安检查尸体时,在郎中贴身衣物中发现半张烧焦的信笺,上面隐约可见"宋尚书"三字。他心头一震,不动声色地将残信藏入袖中。

  当夜,申朝安在灯下仔细拼凑那半张信笺。残存文字断断续续:"...宋尚书...知...军粮...嫁祸...小心锦衣..."

  烛火突然摇曳,申朝安警觉抬头,窗外似有黑影闪过。他迅速吹灭蜡烛,握刀隐入黑暗。许久,外面再无动静,但他知道,自己触碰到了某个危险的秘密。

  ---

 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。

  申朝安已从总旗降为普通锦衣卫,同僚们私下都称他"自甘堕落的申疯子"。他毫不在意,将所有俸禄匿名送给宋家远亲,自己则住在一间破旧军舍中。白天处理琐碎公务,夜里继续调查宋家冤案。

  这日,他奉命巡查城南乐坊。走进"清音阁"时,一阵琴声飘然而至。那曲调哀婉凄清,竟隐约有古曲《广陵散》的韵味——正是当年宋谦最爱的曲子。

  申朝安循声望去,只见纱帘后坐着个盲眼少女,约莫十一二岁,素衣如雪,十指在琴弦上翻飞。奇怪的是,她弹到激昂处突然停下,改换曲调,仿佛刻意避开《广陵散》的杀伐之章。

  "这姑娘是谁?"他问乐坊管事。

  "回大人,是前年从江南来的琴师,自称姓云,我们都唤她云姑娘。虽年纪小,琴艺却是一绝,只可惜眼盲。"

  申朝安走近细看,心头猛地一震——少女左眉间有一点朱砂痣,与当年宋家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!他记得清楚,宋谦曾得意地说小孙女天生眉间有痣,相士言其"福泽深厚"。

  "姑娘的琴艺,似有京师风范。"他试探道。

  盲女手指微顿:"大人谬赞。小女子幼时曾随一位老琴师学艺,他是京师人士。"

  "那位琴师现在何处?"

  "死了。"少女声音平静,"三年前一场大火,只我一人逃出。"

  申朝安如遭雷击。三年前,正是宋家灭门之时。他正欲再问,忽见少女右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疤痕——那是刀伤愈合后的痕迹。

  "姑娘的手..."

  盲女迅速拉下衣袖:"小时候不小心伤的。大人若无事,小女子要练琴了。"

  申朝安识趣告退,却在转身时瞥见墙角阴影处站着个戴斗笠的男子,正死死盯着盲女。见他发现,那人立即隐入后堂。

  当夜,申朝安辗转难眠。若那盲女真是宋家幸存的孙女,当年是谁救了她?为何伪装死亡?又为何来到京城?更重要的是,那个监视她的斗笠人是谁?

  天蒙蒙亮时,他做了决定。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,他都要查清真相,哪怕这真相会颠覆他过往的一切。

  ---

  次日清晨,申朝安换了便装再访清音阁,却见大门紧闭,门前聚集着议论纷纷的街坊。

  "听说了吗?云姑娘昨夜遇袭了!"

  "幸好有个江湖郎中相救,不过那郎中却..."

  申朝安挤进人群:"云姑娘现在何处?"

  "被官府的人带走了!说是锦衣卫要问话!"

  申朝安脸色骤变,转身奔向锦衣卫衙门。刚转过街角,一柄冷刀突然架在他脖子上。

  "申大人,久违了。"斗笠男子从阴影中走出,"陆指挥使有请。"

  申朝安冷笑:"果然是他的人。宋家冤案,他参与了多少?"

  "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。"斗笠人刀锋逼近。

  就在此时,破空声响起,斗笠人闷哼一声倒地。申朝安回头,只见盲女站在巷口,手中小巧弩箭还在微微颤动。

  "宋雨晴?"他试探着唤出记忆中那个名字。

  少女摘下蒙眼白纱,露出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:"申千户,别来无恙。"

  ---

  申朝安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,胸口如被重锤击中。"你的眼睛..."

  "当年只是被烟熏暂时失明。"宋雨晴收起弩箭,声音比琴声更冷,"申大人是要在这里叙旧,还是先逃命?"

  巷子尽头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申朝安不及多想,抓起宋雨晴的手腕:"跟我来!"

  两人穿过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,申朝安凭借多年巡查对地形的熟悉,专挑暗巷窄道。宋雨晴虽年纪小,步伐却异常敏捷,丝毫不拖后腿。

  "前面左转有间废弃染坊,可暂避。"申朝安低声道。

  染坊内蛛网密布,尘埃在从破窗透入的光线中飞舞。申朝安确认无人跟踪后,转身面对宋雨晴,突然单膝跪地。

  "宋小姐,申某当年铸下大错,百死莫赎。"

  宋雨晴静立片刻,竟轻笑出声:"申千户这是做什么?我若想杀你,刚才就不会救你。"

  申朝安抬头,见少女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。"你不恨我?"

  "恨。"宋雨晴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,"但祖父临终前说,真正的仇人不是持刀者,而是握刀的手。"

  申朝安接过信,是宋谦笔迹:"...杜衡山与边关将领私贩军粮证据确凿,吾已密报圣上...然恐遭不测...若吾死,必是杜贼所为..."

  "杜衡山?兵部尚书?"申朝安手指微颤,"所以当年那些信件..."

  "是伪造的。"宋雨晴冷笑,"杜衡山怕祖父揭发,先下手为强。那夜锦衣卫冲进来前,祖父已察觉不对,让老仆带我躲进密室。后来..."她声音终于哽咽,"后来我听见母亲惨叫,想冲出去,老仆打晕了我。再醒来时,整座府邸都在燃烧..."

  申朝安喉头发紧。那夜的惨状历历在目,他竟成了权臣铲除异己的刀。

  "是老琴师救了你?"

  宋雨晴点头:"他是祖父故交,连夜带我离京。去年他病逝前,告诉我真相,我便回来了。"她忽然逼近一步,"申大人,你现在知道了真相,是要将我交给陆炳领赏,还是帮我为宋家平反?"

  染坊外突然传来哨箭声——锦衣卫特有的联络信号。申朝安迅速将宋雨晴拉到身后,从墙缝观察外面。十余名锦衣卫正在街口搜查,为首的竟是陆炳本人。

  "他竟亲自出马..."申朝安眉头紧锁,"看来杜衡山给的价码不低。"

  "不止杜衡山。"宋雨晴低声道,"老琴师说,这背后还牵扯到..."

  "砰"的一声,染坊大门被踹开。申朝安拔刀出鞘,寒光一闪,最先冲进来的锦衣卫已捂着喉咙倒下。

  "走!"他抓起宋雨晴冲向侧窗。

  身后箭如飞蝗,申朝安挥刀格挡,仍有一箭擦过他脸颊。两人翻出窗外,落入狭窄的后巷。陆炳的怒喝声传来:"申朝安!你竟敢背叛锦衣卫!"

  申朝安不发一语,拉着宋雨晴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。转过几个弯后,他忽然停下,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一堆杂物。

  "这是..."

  "锦衣卫夜间联络用的烽火点。"浓烟升起,申朝安冷笑,"让他们自己乱一会儿。"

  果然,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:"北城有警!""快调人手!"

  趁着混乱,两人潜至城墙根一处排水暗渠。申朝安移开伪装的木板:"从这里能出城。"

  宋雨晴却不动:"现在逃了,就再没机会为宋家平反。"

  "你想怎样?"

  "祖父临终前说,证据藏在大报恩寺地宫。"宋雨晴眼中燃起火光,"申大人,你敢不敢跟我去取?"

  申朝安看着这个年仅十二岁却历经沧桑的少女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躲在母亲怀里惊恐万状的小女孩。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,他听见自己说:

  "我带你去。"

  暗渠幽深潮湿,两人弯腰前行。申朝安在前探路,忽然感觉衣袖被拉住。

  "怎么了?"

  宋雨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"谢谢你...没有再次抛弃我。"

  申朝安喉头一哽。三年前他没能救下的生命,如今竟成了救赎自己的光。他轻轻回握那只小手:"这次,我死也会护你周全。"

  穿过暗渠,城外荒野上月色如洗。申朝安指着远处山影:"大报恩寺在钟山南麓,天亮前能到。但陆炳发现我们出城后,定会派人封锁各要道。"

  "我知道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。"宋雨晴指向东北,"老琴师带我来过。"

  两人正要动身,申朝安突然将宋雨晴扑倒在地。一支弩箭擦着他们头顶飞过,钉入身后树干。

  "不愧是申千户,警觉性不减当年。"阴影中走出七名黑衣人,为首者摘下蒙面巾,露出申朝安熟悉的面容——锦衣卫百户赵锋,他曾最得力的下属。

  申朝安缓缓起身,绣春刀横在胸前:"赵百户也要做权贵的走狗?"

  赵锋面无表情:"陆大人有令,活捉宋家余孽,申朝安...格杀勿论。"

  "那就看看你们的本事。"申朝安突然扬手,一把石灰粉撒向众人,同时拉着宋雨晴滚向右侧灌木丛。

  黑衣人们猝不及防,纷纷捂眼痛呼。赵锋虽及时闭眼,仍被申朝安一刀划破手臂。但他不愧为锦衣卫好手,忍痛挥刀反击,两柄绣春刀在月光下碰撞出刺目火花。

  "大人何苦为了个小丫头送命!"赵锋咬牙道,"陆大人说了,只要你回头,官复原职!"

  申朝安冷笑一声,刀势突变,使出锦衣卫秘传的"断魂十三式"。赵锋勉强接下前五招,第六招时被一刀刺穿肩膀。

  "这一刀,还你当年救命之恩。"申朝安收刀,"再拦路,下一刀取你性命。"

  赵锋跪地喘息:"大人...陆炳已派人去大报恩寺...你们去就是自投罗网..."

  申朝安略一迟疑,宋雨晴却已捡起赵锋的刀,抵在他咽喉:"谁还参与了陷害我祖父?"

  赵锋惨笑:"小姑娘,你永远不会知道..."话音未落,他嘴角突然溢出黑血,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。

  "口中藏毒..."申朝安检查后沉声道,"死士手段。"

  其余黑衣人见状竟纷纷咬毒自尽。宋雨晴小脸煞白:"他们宁死也不肯泄露..."

  "说明背后的人比死更可怕。"申朝安拉起她,"我们必须赶在陆炳之前到达大报恩寺。"

  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远处京城方向,隐约可见火把组成的长龙正蜿蜒出城。

  ---

  钟山半腰,破晓前的黑暗最是浓重。大报恩寺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,本该肃穆的佛门圣地此刻却透着诡异——寺门大开,却不见一个僧人。

  申朝安按住宋雨晴肩膀:"不对劲。"

  宋雨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:"老琴师给的迷香,能放倒十个人。"

  "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..."申朝安话未说完,忽听寺内传来一声惨叫。两人对视一眼,悄悄摸到侧墙翻入。

  大雄宝殿前,一幕骇人景象映入眼帘:十余名僧人被捆绑在地,周围站着二十余名锦衣卫。陆炳正用刀尖挑起一名老僧的下巴:"方丈大师,最后问一次,地宫入口在哪?"

  老僧闭目念佛,不予理会。陆炳狞笑:"给我一个一个杀,杀到他开口为止!"

  一名锦衣卫举刀走向最年轻的小沙弥。申朝安不及多想,扬手射出三枚铁蒺藜,精准击中那名锦衣卫的手腕、膝盖和咽喉。

  "有埋伏!"锦衣卫们顿时大乱。

  申朝安趁机跃入院中,绣春刀如银龙出海,瞬间劈倒三人。宋雨晴则机敏地绕到僧人身边,用小刀割断绳索。

  "申朝安!"陆炳暴怒,"你果然来了!"

  两柄绣春刀在空中相撞,火花四溅。陆炳武功本在申朝安之上,但招招狠辣不留余地;申朝安则以守为攻,稳扎稳打。

  "为了个黄毛丫头背叛锦衣卫,值得吗?"陆炳冷笑。

  申朝安格开一刀:"为真相而死,好过为谎言而活!"

  另一边,宋雨晴已带着脱困的僧人们退向后殿。老方丈突然拉住她:"小施主可是宋尚书后人?"

  宋雨晴一惊:"大师如何知道?"

  "你眉间朱砂,与宋大人描述一致。"老方丈急道,"快随老衲来,地宫另有入口!"

  正当陆炳与申朝安激战正酣,后殿突然传来一声钟鸣。陆炳脸色大变:"拦住他们!"

  十余名锦衣卫冲向后殿,申朝安想阻拦却被陆炳死死缠住。眼看就要寡不敌众,忽然寺外传来震天喊杀声。

  "怎么回事?"陆炳分神之际,被申朝安一刀划破前胸,踉跄后退。

  一名锦衣卫慌慌张张跑来:"大人!不好了!东厂的人把寺庙包围了!"

  "东厂?"陆炳面如死灰,"杜衡山这个老狐狸..."

  混乱中,申朝安抽身冲向后殿。在曲折的回廊尽头,他看见宋雨晴正随老方丈移开一尊弥勒佛像,露出下方幽深的地道。

  "申大人!快!"

  申朝安正要上前,背后突然传来破空声。他本能地侧身闪避,却仍被陆炳的飞刀刺中右肩。剧痛中,他反手掷出绣春刀,刀如流星,直插陆炳心窝。

  陆炳瞪大眼睛,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刀柄,缓缓倒地。

  申朝安踉跄着走到地道口,鲜血已浸透半边衣袍。宋雨晴扶住他,小脸上满是泪水:"坚持住!下面有药!"

  老方丈迅速关闭地道入口。在彻底陷入黑暗前,申朝安听见地面上传来东厂提督阴冷的声音:

  "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"

  地道的石阶潮湿滑腻,申朝安每下一步,右肩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,在青石台阶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。宋雨晴瘦小的身躯支撑着他半边身子,老方丈手持油灯在前引路。

  "坚持住,就快到了。"宋雨晴的声音在幽闭的地道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  申朝安模糊地想,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哪来如此大的力气。三年前那个雪夜,他亲手毁了她的一切;如今她却成了他唯一的支撑。命运何其讽刺。

  "前面就是地宫。"老方丈在一堵石墙前停下,手指在墙面上摸索片刻,找到一块凸起的砖石用力按下。石墙无声滑开,露出一个方形密室。

  密室中央摆着一口青铜古棺,四壁佛龛中供奉着数十尊罗汉像。老方丈快步走到东南角的罗汉像前,转动佛像头部,棺椁下方随即传出机关转动的闷响。

  "这是..."

  "大报恩寺建寺时就有的秘道。"老方丈低声道,"当年靖难之役,建文帝曾在此藏身。"

  棺椁移开后露出一个暗格,里面放着一个铁盒。宋雨晴颤抖着双手取出铁盒,打开后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纸张——几封密信和一本账册。

  申朝安勉强凑近查看,仅看了几行就倒吸一口凉气。密信是宁王写给兵部尚书杜衡山的,内容赫然是谋反计划;账册则详细记录了私贩军粮所得银两的去向——大部分用于招兵买马。

  "原来如此..."申朝安声音嘶哑,"宋大人发现的不仅是军粮案,而是...谋反大罪。"

  宋雨晴翻到最后一页,突然轻呼一声:"这里有祖父的笔迹!"

  纸上墨迹已有些晕染,但字迹仍清晰可辨:"...杜贼与宁王勾结,意图不轨。吾已将证据抄录一份藏于..."

  文字在此中断。申朝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一口鲜血喷在纸页上。他这才发现陆炳的飞刀上淬了毒,眼前已开始发黑。

  "申大人!"宋雨晴惊慌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。

  老方丈急忙检查伤口:"刀上有毒!老衲去取解药,你们在此等候!"说完匆匆离去。

  申朝安背靠石棺滑坐在地,呼吸越来越重。宋雨晴跪在他身边,小手紧握着他的手掌:"不要睡!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的!"

  "对...不起..."申朝安视线模糊,恍惚间又看见那个雪夜,"那晚...我本可以...阻止他们..."

  "我知道。"宋雨晴眼泪滴在他脸上,"祖父常说,锦衣卫中也有好人,只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。"

 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,东厂的人已找到地道入口。申朝安挣扎着想要站起,却再次跌倒。他艰难地将绣春刀塞到宋雨晴手中:"拿着...从后道走...我拦住他们..."

  "不!"宋雨晴倔强地摇头,"要走一起走!"

  申朝安还想说什么,密室的石门突然被撞开。五名东厂番子冲了进来,为首的提督冯保一袭紫袍,面白无须,眼神阴鸷如鹰。

  "原来躲在这儿。"冯保轻笑,"宋小姐,申千户,把东西交出来吧。"

  申朝安用尽最后力气将宋雨晴护在身后:"证据...会呈交圣上...你们这些乱臣贼子..."

  冯保挑眉:"乱臣贼子?申千户怕是搞错了。"他忽然压低声音,"本督奉皇命调查宁王谋反一案,今日正是来取证据的。"

  申朝安一愣:"什么?"

  "陆炳是宁王安插在锦衣卫的棋子,杜衡山则是宁王的钱袋子。"冯保冷笑,"皇上早有所疑,只是苦于没有实证。宋大人忠心可鉴,却不幸..."

  话未说完,地道中突然传来惨叫。一名番子慌张跑来:"提督大人!锦衣卫的人杀进来了!"

  冯保脸色一变:"果然还有同党!"他转向申朝安,"信不信由你,但今日这证据必须送到皇上手中。宁王已在江西起兵,晚一刻便是万民遭殃!"

  申朝安与宋雨晴对视一眼。女孩眼中虽有疑虑,却轻轻点了点头。申朝安深吸一口气:"宋小姐跟你们走可以,但我要亲眼见到皇上。"

  "你?"冯保瞥了眼他汩汩流血的伤口,"怕是撑不到皇宫了。"

  "我能治好他!"宋雨晴突然开口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,"这是老琴师留下的解毒丹,但需要安静环境施针。"

  冯保沉吟片刻,外面打斗声越来越近。他猛地挥手:"走!从秘道出城,本督自有安排!"

  两名番子架起申朝安,冯保亲自护着宋雨晴,一行人快速穿过密室后方狭窄的甬道。申朝安意识模糊间,听见身后传来激烈的厮杀声,还有锦衣卫熟悉的怒吼:

  "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"

  ---

  当申朝安再次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的竹舍内。肩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,体内的毒素似乎也清除大半。窗外鸟鸣啾啾,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  "你醒了。"宋雨晴的声音从门边传来。她端着一碗药走近,眉间朱砂在阳光下红得耀眼。

  "这是哪里?"申朝安挣扎着坐起,"证据呢?"

  "放心,冯提督已亲自送往京城。"宋雨晴扶他靠好,"这里是西山的一处隐秘庄园,很安全。"

  申朝安皱眉:"你相信冯保?东厂与锦衣卫向来..."

  "我起初也不信。"宋雨晴打断他,"但老琴师临终前说过,若遇东厂冯保,可将证据交予。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。"

  申朝安沉默片刻:"我们昏迷了多久?"

  "三天。"宋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,"冯提督说宁王已反,朝廷正在调兵平叛。"

  申朝安望向窗外远山,忽然明白自己这一生都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中。锦衣卫所谓的忠诚,不过是权力博弈的棋子;他自以为的正义,实则是被人利用的凶器。

  "宋小姐..."他声音沙哑,"等此事了结,你有何打算?"

  宋雨晴将药碗递给他:"老琴师在江南留有故居,我想去那里。"她顿了顿,"申大人呢?"

  申朝安苦笑:"我这个'申大人'早已名存实亡。或许..."他看向女孩,"或许江南是个好地方。"

  两人相视一笑,三年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。

  ---

  一个月后,京城传来消息:宁王兵败被俘,杜衡山在狱中自尽,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勾结叛逆的证据确凿,已被凌迟处死。皇帝下诏为宋谦平反,追赠太子太保,宋家幸存者赦免还籍,发还家产。

  这日清晨,申朝安在竹舍前练刀,伤势已好了七八分。宋雨晴匆匆跑来,手中拿着一封书信:

  "冯提督派人送来的!"

  申朝安拆开火漆,信上只有寥寥数语:"圣上已阅证据,宋公忠烈,当立祠祭祀。尔等功不可没,然朝局未稳,暂不宜露面。江南已安排妥当,可即日启程。"

  "我们要去江南了?"宋雨晴眼睛亮了起来。

  申朝安点头,望向京城方向。那里有他生活了三十年的锦衣卫衙门,有他曾誓死效忠的皇帝,也有他永远无法洗清的血债。但此刻,他心中竟出奇地平静。

  "申大哥,"宋雨晴忽然改了称呼,"你看!"

  她指向远处的官道,一队锦衣卫正策马而过,飞鱼服在阳光下闪耀。那是他们熟悉的颜色,却已不再是他们的世界。

  申朝安轻轻按住女孩的肩膀:"走吧,雨晴。江南的桃花该开了。"

  两人转身走向竹林深处的小路,身后是血与火的过往,前方是未知的将来。但此刻,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。

  [全文完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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