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灵记

深秋雨夜，青石巷的积水倒映着摇曳的灯笼，我攥着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牛皮纸，在“平安纸扎铺”门前驻足。铺子门板上的铜环结满绿锈，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，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。

“后生，要添什么白事物件？”角落里传来沙哑的嗓音。我循声望去，只见竹帘后探出半张布满老年斑的脸，浑浊的眼珠却亮得惊人，像是深潭里浮着的两盏鬼火。

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，展开牛皮纸：“林掌柜，这是师父临终前画的图，让我来寻您。”牛皮纸上歪歪扭扭画着棵古槐，树干上有道狰狞的裂口，树洞里隐约画着个符咒。

林掌柜的手抖了一下，铜烟杆在八仙桌上磕出闷响：“你师父没说这槐树在哪儿？”

“只说在青石镇北。”我顿了顿，“还说找到槐树后，要往树洞里塞枚铜钱，然后......”我压低声音，“要在子时三刻对着树洞喊三声‘槐灵借道’。”

林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烟灰簌簌落在青布长衫上：“你可知这槐树的来历？二十年前，青石镇发过一场大瘟疫，死了三百多人。最后是个云游道士在镇北种了这棵槐，说能镇住瘟疫源头。可树栽下后，道士却突然暴毙，死状极惨，浑身爬满槐树皮纹路。”

我心里发毛，但还是咬牙道：“师父说，只有找到槐灵，才能解开‘血咒’。”半月前，师父毫无征兆地七窍流血，临终前告诉我，我们这行祖传的“阴阳引魂术”被人下了血咒，若不解咒，整个师门都要绝后。

林掌柜沉默良久，从樟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册子：“子时三刻阴气最重，槐灵会从树洞里出来借道。记住，不管看到什么，都不能说话，否则......”他指着册子上的插图，那是张扭曲的人脸，五官都长进了树皮里，“就会变成槐树的养料。”

子夜时分，我提着灯笼站在古槐下。槐树足有十丈高，树冠在夜风中发出沙沙声响，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。树干上的裂口黑黢黢的，隐约有腥臭味飘出。

我颤抖着摸出铜钱，正要塞进树洞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回头一看，竟是白天见过的林掌柜。他脸色惨白如纸，手里握着把桃木剑：“快走！这槐树早已成精，根本不是什么镇邪之物！当年那个道士......就是被它吸干了精气！”

话音未落，槐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，无数根藤蔓从地下钻出，缠住了林掌柜的脚踝。我冲过去想要帮忙，却见林掌柜将桃木剑抛给我，大喊：“别管我！去树洞里找槐灵的命珠！”

藤蔓瞬间将林掌柜拖进树洞，紧接着，树洞深处传来凄厉的惨叫。我握紧桃木剑，咬牙钻进树洞。里面漆黑一片，腐臭的气息让人作呕。借着灯笼微弱的光，我看见洞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白骨，有的还挂着未腐尽的皮肉。

“咯吱——”头顶传来诡异的声响，我抬头望去，只见一只长满树皮的手正缓缓垂下。那手布满裂纹，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迹。我强忍着恐惧，举起桃木剑刺向那只手。手猛地缩回，黑暗中传来孩童般的笑声：“凡人，你竟敢伤我？”

一个身影从洞顶倒挂下来，竟是个五六岁的女童。她穿着件鲜红的肚兜，皮肤苍白如纸，眼睛却大得出奇，黑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。我握紧桃木剑，声音发颤：“槐灵，我是来求你解血咒的！”

女童歪着头，咯咯笑了起来：“解咒？可以啊，不过你得陪我玩个游戏。”她突然扑过来，冰凉的手指贴上我的脸，“我们来玩捉迷藏，我数到一百，如果你能找到我的命珠，我就帮你解咒。要是找不到......”她露出尖利的牙齿，“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！”

说完，女童消失在黑暗中。洞外传来她清脆的数数声：“一、二、三......”我心急如焚，举着灯笼在树洞里四处寻找。洞壁上的白骨似乎在注视着我，每当我靠近，就会发出细微的响动。

数到九十九时，我突然发现洞底有个凸起的石块。搬开石块，下面露出个暗格，里面放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，泛着幽幽的绿光。我刚拿起珠子，女童的笑声就在身后响起：“你输了！”

我转身挥出桃木剑，却扑了个空。女童的声音忽远忽近：“那不是我的命珠，真正的命珠......在你身上哦！”我浑身发冷，这才想起师父临终前，曾将一枚玉佩挂在我脖子上。玉佩正面刻着“阴阳”二字，背面刻着的，分明是槐树的图案！

“原来你就是槐灵的命珠转世！”女童的声音充满惊喜，“怪不得那些道士怎么都找不到你。现在，你该回到我身边了！”无数藤蔓从洞壁伸出，缠住我的手脚。我奋力挣扎，手中的桃木剑却不慎脱手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洞外突然射进几道金光。一位白胡子老道手持拂尘，踏着七星步走进树洞：“孽障！还不速速现形！”女童发出刺耳的尖叫，化作一团黑雾冲向老道。老道挥出拂尘，金光与黑雾在空中激烈碰撞。

我趁机扯断藤蔓，摸到桃木剑，对着黑雾猛刺过去。女童发出凄厉的惨叫，黑雾渐渐消散，露出她虚弱的身影。老道抛出一张符纸，将她困住：“二十年前，你本是夭折的女童，被邪修炼成槐灵，为祸一方。今日，贫道便送你往生！”

眼看符纸就要将女童吞噬，我突然想起师父说过，血咒与槐灵有关。我冲上前拦住老道：“道长且慢！她能解开我的血咒！”

老道皱眉：“此妖作恶多端，留她不得！”

我急忙解释：“当年下血咒的，正是那个将她炼成槐灵的邪修！只有她知道破解之法！”

女童虚弱地笑了笑：“没错，那邪修临死前，将血咒与我的命珠相连。若想解咒......”她看向我脖子上的玉佩，“需得将命珠重新炼入槐树，以命换命。”

我握紧玉佩，想起师父临终的嘱托，想起师门上下百口人的性命。老道叹了口气：“罢了，你若执意如此，贫道便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子时三刻，月光透过槐树的枝桠洒下。我将玉佩放入树洞，口中念动咒语。槐树发出痛苦的呻吟，树皮上浮现出无数人脸，正是当年死于瘟疫的村民。女童的身影渐渐透明，她看着我，眼中竟有了一丝暖意：“谢谢你，让我能解脱。”

一道金光从树洞中冲天而起，我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离，眼前一黑，昏死过去。

再次醒来时，我躺在平安纸扎铺的床上。林掌柜坐在床边，见我醒来，长舒一口气：“你昏睡了三天三夜。那槐树已经枯死，镇北挖出个古墓，里面埋着具穿着道袍的骷髅，手里还攥着本邪术秘籍。”

我摸向脖子，玉佩已经消失不见。窗外，一缕阳光照进来，我知道，这场与槐灵的恩怨，终于画上了句号。只是每当路过镇北那棵枯死的槐树，我总会想起那个红衣女童，想起她最后的笑容。或许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害人的妖物，只是个渴望解脱的可怜灵魂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