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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班书
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10

一、 木鸢衔书

永宁三年的秋雨来得又急又猛,墨阳跪在墨家老宅祠堂的青砖地上时,檐角铜铃正发出催命般的乱响。供桌上三盏长明灯早被穿堂风吹灭两盏,剩下那簇幽蓝火苗在青铜烛台里跳着诡异的舞步。他伸手去扶被雨水浸歪的牌位,指尖触到"先考墨云生之位"的金漆时,忽然想起父亲咽气那日,也是这般骤雨倾盆。


"轰隆——"


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,横梁上传来细碎的机括声。墨阳后颈汗毛倒竖,抬头正见两只泛着冷光的木眼珠——那是祖父墨清秋失踪前雕的机关木鸢,此刻竟在积灰二十年的房梁上缓缓转头。雨水顺着瓦缝渗成银线,打在木鸢乌檀木雕刻的翅羽上,竟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。


"祖父..."墨阳喃喃起身,袖中墨斗线无声滑落掌心。这木鸢他幼时曾偷玩过,记得鸟腹藏着能取人眼珠的簧针,翅根三枚铁翎羽专破金钟罩。此刻那畜生歪着脖子看他,喙尖突然啄向梁木某处雕花,整根房梁竟如活物般翻转,暴雨裹着泛黄书页倾泻而下。


墨阳被霉味呛得踉跄后退,烛光却将最上方那册蓝皮书照得清清楚楚。封皮上"鲁班书"三个朱砂小篆宛如淌血,书脊七枚青铜铆钉暗合北斗七星。他想起七岁那年中元节,父亲将整坛火油浇在祠堂前烧书,火焰里扭曲的"厌胜"二字至今还在梦中嘶吼。


"不可碰!"父亲临终前抓裂床板的五指仿佛又扣在腕上。但书页无风自动翻至中间,露出页脚一行蝇头小楷:"清秋补注于甲子年霜降"。墨阳瞳孔骤缩——这分明是祖父的字迹!


瓦片碎裂声与雨声同时炸响。墨阳反手将书册塞入怀中时,三道黑影已破窗而入。寒光贴着耳际掠过,他旋身甩出墨斗线缠住供桌,借力荡起时看清那柄嵌着孔雀石的绣春刀——是工部暗卫的制式兵刃!


"交出天工谱!"为首的黑衣人嗓音嘶哑如生锈齿轮,青铜傩面上饕餮纹路被雨水浸得发亮。墨阳袖中三枚柳叶刻刀疾射而出,却在触及对方衣襟时被无形气劲震落。傩面人刀锋一转,供桌上祖宗牌位应声裂成两半。


横梁上的木鸢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。墨阳瞥见它撞向西墙八卦镜,铜镜翻转露出暗格,二十年前祖父抱着他说的那句"镜中有乾坤"猛地撞进脑海。三道刀光从左右上三方同时绞来,他蹬着楹联腾空翻跃,腰侧突然一凉,半幅衣袖已飘然落地。


暗格中涌出的霉味裹着檀香。墨阳钻进密道的瞬间,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与骨骼碎裂声——是祖父设计的"九连环"翻板机关启动了。他摸着胸前发烫的《鲁班书》,掌心被书脊凸起的北斗纹路硌出血痕,那些父亲严禁翻阅的禁忌之术,此刻正隔着衣料灼烧他的心脏。


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,墨阳却走得飞快。八岁那年他追着祖父的白猫误入此道,老人用烟杆敲着墙砖教他:"记住这三十四块错纹砖,踏错半步便是万箭穿心。"此刻右肩撞到第三处凸起的螭吻雕砖时,远处隐约传来机括转动声——追兵竟破了翻板机关!


墨阳狂奔中扯开领口透气,怀中的羊皮卷突然滑出半截。就着身后追兵的火折子微光,他瞥见卷首"璇玑城"三个古篆,这是《淮南子》里记载的上古机关之城!父亲书房那幅被烧剩半边的舆图突然在记忆中清晰起来,黄河九曲处用朱砂圈着的,可不正是...


"嗖!"


弩箭擦着耳廓钉入前方砖缝。墨阳就势滚进暗道尽头的密室,后背撞上樟木箱的铜锁才止住去势。这是祖父的机关工坊,墙上还挂着那套陨铁打造的"千机刃",可惜此刻追兵已至门前。


指尖触到箱角鱼形暗扣时,墨阳突然记起祖父开箱的手法:先按鱼眼三浅一深,再抚鱼尾逆鳞。当第三声机簧轻响,箱中腾起的烟尘里浮现出七卷手札,最上方那本"清秋机关要术"封皮上,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指印。


"原来您真的去过璇玑城..."墨阳颤抖着翻开手札,内页夹着的青铜钥匙突然开始剧烈震颤。与此同时,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,三道黑影被火把拉长投在砖墙上,宛如索命的无常。


木鸢的尖啸再次穿透雨幕。墨阳抱着木箱撞破纸窗跃入后院,冰凉的雨水泼在伤口上激得他清醒三分。傩面人阴恻恻的笑声追着背后来:"墨家小子,可知你祖父的左手为何只剩白骨?"


暴雨中的老宅突然响起连绵机括声,墨阳回头望去,但见祠堂屋顶七十二片青瓦齐齐翻转,露出底下寒光凛凛的诸葛连弩。二十年无人触碰的杀阵,竟在此刻被全面唤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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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 雨夜惊龙

暴雨中的墨家老宅正在苏醒。七十二具诸葛连弩转动时发出的机括声,像极了巨兽磨牙的响动。墨阳抱着樟木箱滚进后院水塘的瞬间,身后祠堂的雕花木门被射成蜂窝,三支追得最紧的黑影顿时化作血雾。


"祖父连瓦片都做了机关..."墨阳抹了把脸上的血水,怀中的《鲁班书》突然开始发烫。书脊北斗七星中的天枢位亮起幽蓝微光,照得箱中青铜钥匙上的饕餮纹路纤毫毕现。他猛然记起手札里夹着的绢布地图,那些用银线绣出的星象轨迹,正与今夜暴雨中的紫微垣遥相呼应。


傩面人的怒吼穿透雨幕:"启地煞阵!"余下七道黑影自围墙跃下,手中各执一杆玄铁令旗。墨阳瞳孔骤缩——这些旗面上绣的二十八宿图竟在雨中泛起血光,分明是工部秘传的"天罗阵"。


地面突然震颤起来。墨阳踉跄着扶住假山石,指尖触及某个凹陷的莲花纹时,整座太湖石轰然开裂。碎石飞溅中,一具青铜机关兽破土而出,兽首镶嵌的夜明珠照出它额间"墨清秋制"的铭文。


"狻猊!"墨阳又惊又喜。儿时祖父抱着他绘制的图纸突然清晰起来:"此兽吞云吐雾,爪藏雷火。"他翻身跃上兽背,掌心按在第七节脊椎的逆鳞处。机关兽眼中红光暴涨,口中喷出的不是烈火,而是混着铁蒺藜的毒烟。


黑衣人阵型大乱。墨阳趁机驾着狻猊撞破东墙,却在冲出老宅的刹那浑身冰凉——墙外巷陌不知何时已变成移动的迷宫,青石板路像活蛇般扭曲盘绕,两侧高墙上的砖缝里伸出无数青铜齿轮。


"墨家机关巷..."他倒吸一口冷气。这是《天工开物》里记载的绝世杀阵,需以北斗星位为引方能通行。怀中的《鲁班书》突然自动翻至"堪舆篇",泛黄纸页上浮现出祖父用朱砂圈注的星图。


狻猊兽爪踏在某个转动的八卦砖上时,整条巷道突然倾斜四十五度。墨阳死死抓住兽角,眼见左侧高墙翻转出成排床弩,右手巷墙却伸出带倒钩的拒马枪。千钧一发之际,书页上的星图与空中破军星同时亮起,他福至心灵地扳动兽耳机关。


"嗷——"狻猊兽竟人立而起,前爪拍在墙砖某处凹槽。巷道深处传来齿轮卡死的刺耳声响,所有杀机悬停在距他咽喉三寸处。墨阳趁机滚落兽背,却见青铜兽眼突然淌出黑血,关节处冒出青烟——这上古机关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蚀。


雨越下越急。墨阳跌跌撞撞冲进死胡同,怀中木箱突然发出"咔嗒"轻响。掀开夹层,里面躺着支通体漆黑的竹哨,哨尾刻着行小字:"遇绝境而吹"。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后山迷路,祖父的竹哨曾唤来木鸢相救。


凄厉哨音刺破雨夜。


天际传来木翅破空之声,却不是记忆中的乌檀木鸢。来者翼展足有三丈,青铜骨架间绷着半透明的鲛绡,鸟喙处镶嵌的正是璇玑城星图碎片。巨鸢俯冲时掀起的狂风将追兵吹得东倒西歪,墨阳抓住鸢足的瞬间,瞥见鸟颈处有道陈年剑痕——正是祖父佩剑"青蚨"的尺寸。


"抓住他!"傩面人甩出飞爪钩住鸢尾。墨阳反手抽出箱中千机刃,斩断绳索时却被刀气扫中后背。血水混着雨水浸透《鲁班书》,天璇星位突然亮起,书页上的朱砂小字竟化作流光钻入伤口。


剧痛中,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:祖父站在星图前喃喃"七星锁龙",父亲将某物埋进祠堂地砖,还有...还有自己襁褓时被点过眉心的朱砂。


木鸢突然剧烈颠簸。墨阳睁眼时骇然发现,鸢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鹤发童颜的老者。那人道袍上绣着河洛图,手中罗盘指针正死死指向他怀中的青铜钥匙。


"墨家小儿,交出璇玑城的'开阳钥'。"老者笑声如夜枭,枯指弹出三枚铜钱,竟在空中化作燃烧的符咒。墨阳刚要闪躲,木鸢颈部的星图碎片突然迸发青光,将符咒尽数吸入。


暴雨中出现奇景:以木鸢为中心,方圆十丈的雨珠全部悬停半空,折射出漫天星斗。墨阳望着与自己掌心纹路重合的星图,突然明白祖父在手札里写的"以血为引"是何意。他咬牙将染血的青铜钥匙按进星图凹槽。


"轰——"


九天惊雷劈在钥匙上,墨阳浑身剧震却未松手。璇玑城星图绽放出耀目紫光,在空中投射出巍峨城郭的虚影。鹤发老者顿时脸色惨白:"你竟能唤醒...啊!"话未说完便被紫光吞噬,化作青烟消散。


木鸢载着墨阳冲进云层时,他最后望了眼暴雨中的青州城。那些追逐的火把已变成零星萤光,而怀中的《鲁班书》正缓缓翻开新的一页,露出用血写就的警告:


"七星聚首之日,鲁班锁开之时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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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龙骨天舟

木鸢穿透云层的瞬间,墨阳听见了龙吟。不是江湖把式里唬人的哨音,而是真正震得人脏腑发颤的太古之音。怀中的《鲁班书》悬浮而起,书页间迸发的金光凝成七枚星斗,正与脚下云海中的巍峨阴影遥相辉映。


"这是..."墨阳攥紧青铜钥匙,指缝里渗出的血珠竟被吸向云层下方。金光破开浓雾的刹那,他险些松手坠下鸢背——云海之下竟沉睡着长达百丈的青铜巨龙,龙角挂满藤壶,脊背处裸露的齿轮大如磨盘,龙爪深陷山峦竟将整座孤峰雕成了盘龙柱。


木鸢突然俯冲而下。墨阳在狂风中勉强睁眼,看见龙首处嵌着块残缺的璇玑星图,正与自己手中的青铜钥匙严丝合缝。当钥匙插入龙目的瞬间,整条巨龙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龙腹突然洞开一道暗门,门内飘出的鲸油气息混着发霉的典籍味道。


"墨家小子好造化啊。"沙哑的声音从龙腹传出。墨阳握紧千机刃闪身而入,却见满室夜明珠辉映下,独眼老匠人正在打磨一具人偶关节,那木偶面容竟与幼时的自己一模一样。


老匠人举起烟杆指了指墙角牌位:"墨清秋的衣冠冢在此守了二十年,终究等到你了。"墨阳顺着烟杆方向望去,赫然看见祖父的枣木牌位旁,还供着半截焦黑的左手骨。


"您认得我祖父?"墨阳话音未落,整条龙躯突然剧烈震颤。老匠人掀开地砖露出窥孔,墨阳凑近一看顿时遍体生寒——下方云海中竟有九艘楼船乘风破浪,船首撞角正是工部暗卫的睚眦图腾。


"是锁龙钉。"老匠人往铜炉里添了把犀角香,"当年你祖父为保璇玑城不落歹人之手,将城池拆解成七具龙骨天舟,这'天枢'号便是首舰。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间漏出的分明是铁屑。


墨阳正要追问,船体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。透过鳞甲缝隙,他看见傩面人正用链枷轰击龙鳞,每击都在青铜表面留下灼烧的卦象。"离火金甲..."老匠人独眼中闪过厉色,"想不到工部连诸葛家的看门狗都放出来了。"


龙腹内忽然响起齿轮转动的轰鸣。墨阳扶住壁上凸起的螭纹,惊觉整面舱壁都是活字盘般的移动机关。老匠人咬破手指在控制台画出星图:"会玩鲁班锁吗?把天璇位的二十八宿盘归位,老夫送这些杂碎场造化!"


墨阳扑到星盘前时,怀中的《鲁班书》自动翻至"星象篇"。祖父的朱批在眼前跳动:"角宿为匙,亢宿为簧..."当他将最后一块代表"翼宿"的青铜榫头推入凹槽,整条巨龙突然昂首向天,龙口喷出的不是火焰,而是万千淬毒箭雨。


海面传来惨叫声。墨阳从窥孔看见九艘楼船燃起幽蓝火焰,那些工部暗卫化作的火人仍在互相劈砍,仿佛中了什么邪术。老匠人幽幽道:"龙喉里装的是你祖父改良的疯魔散,闻到血腥气便..."


话音戛然而止。墨阳转身时,正看见老匠人后心透出的刀尖——那木偶不知何时活了过来,手中握着的正是千机刃。更骇人的是,木偶撕裂的面皮下露出青铜颅骨,眼眶中跳动着与工部暗卫相同的血色符火。


"小心人偶!"老匠人喷着血沫撞向控制台。墨阳飞身去抢坠落的青铜钥匙,却被木偶一记扫堂腿逼退。舱内突然红光频闪,那些祖父亲手雕刻的机关神像纷纷转头,手中法器尽数对准了墨阳。


绝境中,《鲁班书》突然贴着他的掌心开始渗血。当第一滴血珠渗入"奇门篇"的朱砂阵图,墨阳眼前突然浮现出祖父的身影。虚影中的墨清秋正在演示某个手诀,口中念着:"鲁班尺下三千界,墨斗量尽九重天..."


墨阳福至心灵地并指成剑,蘸着自己的血在虚空画出符咒。当最后一笔与祖父的虚影重合时,所有人偶突然僵立不动,额间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光印。


"快...去龙心..."老匠人弥留之际指向地板,"你祖父的左手...才是真正的钥匙..."鲜血浸透他怀中的玉珏,露出内里"璇玑匠宗"的篆文。


墨阳掀开龙鳞地板时,木偶的利爪已抓破他后背衣衫。下方密室中央,水晶棺中悬浮着祖父的左手骨,指节处七枚铜戒正对应北斗七星。当他将染血的青铜钥匙放入骨掌,整条龙骨天舟突然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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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 匠骨焚天

龙骨天舟的轰鸣声中,墨阳抓着水晶棺边缘的螭龙浮雕,看祖父的左手骨缓缓升起。七枚铜戒迸发的星光穿透舱顶,在云海上空交织成北斗图案。那些被毒火焚毁的楼船残骸突然浮空而起,化作流星投向北斗方位。


"这才是真正的七星锁龙..."墨阳话音未落,整条青铜巨龙突然解体。数以万计的齿轮与榫卯在空中重组,当他的血滴在左手骨无名指铜戒时,漫天机括竟凝成一座浮空城池的轮廓。


木偶的利爪离咽喉仅剩半寸时,墨阳突然看清它胸腔里跳动的血色符珠——正是祖父手札里记载的"傀儡心"。他并指戳向符珠上方的气户穴,指尖触到某个凸起的机簧。木偶动作骤停,耳后暗格弹出一枚青铜虎符,上刻"工部右侍郎令"。


浮城虚影中突然伸出青铜锁链,将墨阳连同水晶棺拽入云端。当他从眩晕中醒来,发现自己跪在座白玉祭坛前,坛上七星灯阵中央供着的,竟是半截焦黑的鲁班尺。


"墨家后人,你迟到了二十年。"清冷女声自头顶传来。墨阳抬头望去,玄衣女子正抚摸着机关青鸾的羽翼,她左腕戴着的七宝镯与祖父手札里描绘的璇玑匠宗信物一般无二。


女子弹指点燃七星灯,火光中浮现出墨清秋的虚影。年轻的祖父正在雕琢人偶,地上散落的图纸赫然是《鲁班书》缺失的"偃师篇"。当虚影中的墨清秋将某物藏入人偶眼眶时,女子突然挥袖打散光影。


"你祖父私藏璇玑城舆图,害得匠宗七十二姓几乎灭族。"她取下鬓间白骨簪划过墨阳脸颊,"如今工部用傀儡心操控匠宗遗民,这笔血债该算在墨家头上。"


墨阳怀中的《鲁班书》突然剧烈震颤,书页疯狂翻动至空白处,浮现出血色山河图。女子见状瞳孔骤缩:"他竟然把舆图藏在书灵里!"玉手如电抓向书册,却被突然苏醒的左手骨挡住,铜戒在白玉祭坛上擦出一串火星。


整座浮城开始倾斜。墨阳趁机滚下祭坛,后背撞上某块活动的砖石。砖下密室里,数百具人偶正在熔炉前重复着锻造动作,他们额间的七星烙印与墨阳掌心血痣产生共鸣。


"这些都是被抹去神智的匠宗弟子..."女子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"你每逃一步,就有一具人偶替你赴死。"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,最近的人偶突然跳进熔炉,飞溅的铁水在墙上烫出"快走"二字。


墨阳发狠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《鲁班书》上。书页间的血色舆图突然立体展开,显现出七处闪烁的光点。当他触到代表青州的光点时,耳边突然响起祖父的声音:"去老槐树下的眼睛..."


浮城轰然崩解。墨阳随着青铜碎片坠落云端,怀中紧搂的水晶棺在狂风中解体,祖父的左手骨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。在即将坠海的刹那,当年父亲埋进祠堂地砖的樟木箱破浪而出,箱板展开成舢板大小的机关鸢。


咸涩海风中,《鲁班书》自动翻到最新一页。墨阳看着纸上浮现的工部密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永宁元年七月,工部右侍郎奏折上朱批赫然是:"墨清秋私通匠宗,着令焚毁青州墨氏全族。"


海浪突然变成墨色。机关鸢下方浮现出巨大的阴影,九根青铜锁链破水而出。当锁链缠上鸢尾时,墨阳看清链环上刻着的竟是父亲的名讳——墨云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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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槐眼藏真

机关鸢坠入墨色海浪时,墨阳嗅到了火油味。不是普通猛火油,而是混着尸蜡的阴火油,这种工部秘制的攻城火器,二十年前曾把青州三千匠户烧成焦炭。九根青铜锁链绞住鸢翼的刹那,他看清链环内侧的刻字——"永宁元年监造 墨云生督制"。


"父亲...竟是焚城案的监工?"墨阳被浪头拍在礁石上,后腰撞到硬物。摸出那枚从木偶体内掉落的虎符,符上饕餮纹与锁链纹路完美契合。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时,他突然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:"阴符阳锁,需以血脉破之。"


虎符尖角刺破掌心,血珠滴上锁链的瞬间,海面下传出齿轮咬合的巨响。九根锁链突然反向收缩,拽着他朝深海沉去。黑暗中《鲁班书》泛起青光,照出前方巍峨的青铜巨门——门环竟是两具衔着铜球的骷髅,看服饰正是工部匠官。


"墨家的血,果然能开鲁班锁。"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墨阳转头看见傩面人站在珊瑚礁上,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:"令尊当年亲手打造的锁龙井,今日倒成了你的葬身之地。"


墨阳握紧虎符冷笑:"你们早知我会来此?"话音未落,青铜门上的骷髅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,墨阳怀中的祖父左手骨自动飞入门上凹槽。海水倒灌形成的漩涡中,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浪涛里:"阳儿,快走!"


巨门轰然开启的刹那,傩面人袖中射出七枚透骨钉。墨阳翻身滚入门内,钉子尽数钉在门框,溅起的铜锈里竟掺着金粉。门内景象让他呼吸停滞——这哪里是什么龙井,分明是座泡在海水中的机关城,廊柱间游弋的发光水母,照亮了每片砖瓦上熟悉的"墨"字徽记。


"这是...墨家祖陵?"墨阳抚过龟裂的碑文,指尖传来刺痛。碑面突然浮现星图,与《鲁班书》上的血图重叠成青州地貌。当代表老槐树的天玑星亮起时,整座水城开始崩塌,碎石间升起艘青铜潜水舟,舟首雕刻的正是墨家初代家主手持鲁班尺的英姿。


潜水舟内残留着松烟墨香。墨阳在控制台发现半截未烧尽的信笺,焦痕间勉强可辨:"...云生吾弟,清秋兄窃取璇玑城舆图实为..."落款处"匠宗慕容"四字被血污浸透。他忽然想起璇玑女子腕间的七宝镯,内侧似乎也刻着慕容二字。


舟体突然剧烈震动。墨阳扑到窥镜前,看见傩面人正用符咒熔解青铜门,他背后的海水里悬浮着无数具戴镣铐的尸骸,每具尸骨眉心都有七星烙印。当第一具尸骸的手骨按上潜水舟外壳时,墨阳掌心血痣突然灼痛难当。


"他们能感应匠宗血脉!"墨阳撞进动力舱,见星图仪上缺失的正是老槐树方位。将虎符嵌入缺口时,舱壁弹出个暗格,里面躺着把刻满度人经的降魔杵——这是祖母的陪嫁物,父亲曾说它镇压着不得超生的怨灵。


潜水舟破浪而出的瞬间,墨阳看见了朝阳下的青州城。但当飞檐翘角越来越清晰时,他浑身血液都凉了——城墙上的青苔位置、酒旗飘动的方向,分明与二十年前父亲带他逛庙会时一模一样。


老槐树还在城南荒地伫立,只是树冠比记忆里茂盛十倍不止。墨阳走近时,树根突然翻涌如活蛇,露出个刻着二十八宿的青铜井盖。井口飘出的不是腐气,而是混着槐花香的火药味。


"阳儿,你终于来了。"井底传来的声音让墨阳如遭雷击。他扑到井边,看见父亲墨云生被七根桃木钉封在八卦阵中,胸口插着的正是那柄刻满度人经的降魔杵。


"这二十年...为父每日受业火焚心..."墨云生抬起溃烂的手指,"快拔了杵...让为父解脱..."墨阳颤抖着伸手,却见父亲影子里藏着条九尾狐尾——当年焚城案幸存者说过,工部右侍郎身边总有狐影相伴。


《鲁班书》突然从怀中跳出,书页哗啦啦翻到"辨伪篇"。朱砂字迹在井壁投出偈语:"九尾画皮,槐眼藏真"。墨阳猛地将降魔杵刺向槐树主干,树皮裂开露出青铜镜面,镜中映出的哪是什么父亲,分明是戴傩面的工部侍郎!


井底"墨云生"发出狐啸,九条尾巴扫起阴风。墨阳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镜面,青铜镜顿时化作漩涡,将他吸入树心密室。这里堆满写着生辰八字的槐木人偶,每具心口都钉着墨氏族人的名牌。密室中央的玉棺里,真正的墨云生双手交叠胸前,掌中握着的半块玉珏与慕容氏信物严丝合合。


棺盖移开的刹那,整座青州城地动山摇。墨阳拾起玉珏时,看见父亲遗体心口处的七星烙印正与自己掌心血痣共鸣。城外突然传来慕容氏的冷笑:"好一出狸猫换太子,原来墨侍郎才是匠宗嫡脉!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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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 璇玑照夜

玉珏合璧的瞬间,整座青州城的地基开始发光。墨阳站在老槐树炸裂的根系间,看万千金线从地脉涌出,在空中织成覆盖百里的璇玑星图。怀中的《鲁班书》寸寸碎裂,书页化作金蝶融入星图,每一只蝶翼都拓印着鲁班锁的解法。


"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工谱..."墨阳抬手接住飘落的金粉,掌心七星烙印突然刺痛。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,九道青铜巨门破土而出,门内涌出的不是洪水猛兽,而是墨家历代宗主的魂影。


工部侍郎撕开画皮,九条狐尾扫塌半座城墙:"你以为唤醒璇玑城就能翻盘?"他扬手甩出七枚锁龙钉,钉身符咒化作血色蛟龙,"永宁元年没烧干净的东西,今日..."


话音戛然而止。慕容氏踏着机关青鸾俯冲而下,手中七宝镯射出银丝缠住狐尾:"二十年前你偷换匠宗圣婴,如今该物归原主了!"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七星烙印,那图案与墨阳掌心的烙印竟能严丝合缝拼接。


地底突然伸出青铜巨掌,将墨阳托上云端。他看见苏醒的璇玑城正在重组,每块砖瓦都是活的鲁班锁,而自己掌心的七星正是总枢机簧。当第一束星光透过云层照在烙印上,整座城池突然静止,所有建筑倒转成巨大的浑天仪。


"以星辰为刻度,以山河为砝码。"祖父的声音从浑天仪中央传来,"这才是鲁班尺真正的用法。"虚影中的墨清秋挥尺划向虚空,被割裂的夜幕里降下七十二具青铜棺椁,棺盖弹开的瞬间,墨阳看清里面躺着的正是当年"焚城案"中消失的三千匠户。


工部侍郎的狐尾燃起幽蓝火焰:"不过些活死人..."他突然僵住,一截枣木剑尖从胸口透出。握剑的手白骨森森,却是从青铜棺中坐起的墨云生!


"父亲!"墨阳目眦欲裂。那尸身分明没有眼球,空洞的眼眶却流下血泪:"阳儿,看仔细星图缺口..."话音未落便化作飞灰,只剩半块玉珏当啷落地。


浑天仪开始逆向旋转。墨阳将两块玉珏嵌入心形凹槽,璇玑城突然分解成七枚青铜巨轮,轮辐间流动的星河照亮了慕容氏惨白的脸:"七星轮转阵?你竟要..."


"以匠宗血脉为引,以狐妖魂魄为楔。"墨阳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鲁班锁纹,"诸般恩怨,今日尽封!"


七枚巨轮碾碎九尾狐的惨叫,将工部暗卫尽数吸入星轨。当最后一道魂影没入青铜轮轴,漫天星光突然收束成线,在墨阳脚下汇成新的璇玑城舆图。慕容氏跌落在他身侧,腕间七宝镯寸寸碎裂:"原来你早将生死簿刻在..."


"刻在鲁班尺上。"墨阳接住坠落的青铜尺,尺面浮现出所有枉死者的姓名,"从今往后,璇玑城即是公道。"


朝阳刺破云层时,青州城百姓看见终生难忘的奇景:那座悬浮的机关城降下三千青铜燕,每只燕子口中都衔着枚刻姓名的桃木牌。而当他们捡起木牌时,耳边都响起了失踪亲人的遗言。

  

墨阳独坐璇玑城观星台,手中把玩着复原的机关木鸢。背后传来齿轮轻响,复活的狻猊兽叼来卷泛黄手札——是墨清秋补全的《鲁班书》下册,扉页新添了行小字:


"禁术本无正邪,存乎匠者之心"


他望向城外新立的无字碑,碑前不知谁放了束沾露的桃花。春风拂过时,碑面浮现出淡淡的水纹,隐约是幅孩童放飞木鸢的剪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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