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叛徒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24
一、雨夜追杀
雨是子时开始下的。
高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剑尖垂在青石板路上,拖出一线猩红。他数不清这是今夜第几次甩落剑身上的血珠,就像数不清那些仓皇逃窜的身影究竟流了多少血。雨幕里传来前方同门的呼哨声,三长两短,是围猎成功的暗号。
"追了三个时辰,总算逮住最后几只耗子。"身后传来师弟粗重的喘息,"高师兄,师叔让咱们去收网。"
高离握剑的手紧了紧。雨水顺着他的天青色劲装往下淌,在剑柄雕着云纹的凹槽里积成暗红的水洼。十三年前被师父从雪地里捡回来时,他握的就是这把剑。剑名"无尘",此刻却沾满泥浆与血污。
转过巷口,三十六个天机门弟子已在破庙前结成剑阵。雨水击打在三十六柄寒铁剑上,铮鸣声竟压过了雷声。高离瞳孔微缩——那庙门匾额上分明写着"慈航寺"三个鎏金大字,香火鼎盛的佛寺怎会成了魔教余孽的藏身之所?
"离儿。"师叔玄冥道人立在檐下,道袍下摆滴着水,手里却托着个滴血不沾的罗盘,"东南角有密道,你带人封住出口。"
高离正要应声,忽见佛堂里窜出个跌跌撞撞的身影。那是个抱着襁褓的妇人,素色襦裙染着大块污渍,在雨夜里白得刺目。她身后跟着个跛脚老汉,怀里死死护着个七八岁的女童。
"魔教妖人!"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三十六柄剑同时出鞘。妇人尖叫着跌坐在泥水里,襁褓中爆发出婴儿的啼哭。老汉突然转身张开双臂,用佝偻的后背挡住劈来的剑光。
剑锋入肉的声音闷在雨声里。高离看着老汉缓缓跪倒,女童的尖叫卡在喉咙里——三柄长剑已穿透她单薄的身躯。雨水冲淡了血迹,却冲不散那股浓重的铁锈味。
"且慢!"高离的剑横在妇人身前,震开两柄刺向襁褓的利刃。婴儿的哭声更响了,混着妇人嘶哑的呜咽:"我们不是...镇西王庄的佃户..."
玄冥道人拂尘一扫,妇人当即喷出口血来。染血的罗盘指向她怀中的襁褓:"魔气冲霄,此子必是魔种。"老道的声音比剑锋更冷,"离儿,你亲自了结。"
高离的剑尖在颤抖。他看见妇人破碎的衣襟里滑出半块玉佩,雕着观音跌坐莲台的纹样——正是慈航寺信徒的印记。三日前接到诛杀魔教长老的密令时,掌门分明说对方藏在青州城的赌坊。
"师叔,他们..."话未说完,垂死的老汉突然抓住他的靴子。浑浊的眼球凸出眼眶,喉间发出"嗬嗬"的声响。高离俯身时,听见老人用最后的气力挤出几个字:"藏剑...山庄...腰牌..."
暴雨中传来金铁交鸣声。高离猛地扯开老汉衣襟,半块青铜腰牌黏在血肉模糊的胸膛上——飞龙纹,云雷边,正是藏剑山庄护卫的标识。三年前武林大会,他还与山庄少主把酒言欢。
"这些人不是魔教!"高离转身大吼,却见玄冥道人的拂尘已卷住妇人脖颈。婴儿的襁褓抛向空中,三十六道剑光同时刺向那团小小的阴影。
无尘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。等众人回过神来,高离已抱着婴儿退到佛堂门槛。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婴儿皱巴巴的脸上,那孩子竟止住了哭声,睁着漆黑的眸子与他对视。
"高离!你要叛出师门么?"玄冥道人的厉喝震得瓦片簌簌作响。三十六柄剑结成天罗地网,剑阵催动的杀气逼得雨水倒卷。
襁褓突然渗出温热。高离低头看去,婴儿心口处隐隐透出青黑纹路——正是掌门说过的魔教"噬心蛊"。可那纹路边缘分明带着朱砂痕迹,像是有人用刺青强行摹画...
"剑阵起巽位!"玄冥道人暴喝声里,三名弟子自梁上倒坠而下。高离认得那是天机门最阴毒的"落星式",当年师父传授此招时曾说,此式专破金钟罩铁布衫——却从未说过要对婴儿使用。
婴儿的体温隔着襁褓灼烧掌心。高离旋身避过斜刺里的一剑,无尘剑顺势挑飞佛前长明灯。灯油泼洒的瞬间,他看清了满地破碎的《金刚经》,浸在血水里的佛偈"应无所住而生其心"正贴在老汉僵直的指尖。
"铛!"
格开第七把剑时,高离右肩传来刺痛。他竟未察觉有人能突破自己守势——直到看见刺中自己的是平日里最寡言的六师弟。少年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,剑刃却已没入血肉两寸。
"师兄..."六师弟的嘴型在说"对不住",瞳孔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。高离猛然想起三日前庆功宴上,玄冥道人给众弟子分发的"九转正气丸"。药香里混着的那丝腥甜,此刻想来竟是南疆的傀儡蛊。
婴儿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哭。高离感觉怀中襁褓变得滚烫,青黑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婴儿心口游走。三十六个剑阵弟子动作突然凝滞,他们的佩剑同时发出哀鸣,仿佛朝拜君王的臣子遇见真龙。
这空当足够高离做两件事:挑飞六师弟的剑,割断佛龛后的经幡。褪色的"佛"字绸布裹住婴儿的刹那,青黑纹路骤然消退。玄冥道人的拂尘却在此时穿透雨幕,银丝如毒蛇缠住高离脚踝。
"你可知历代叛徒的下场?"老道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,混着陈年沉香味,"你师父闭关前,可是特意嘱咐我..."拂尘猛地收紧,踝骨发出碎裂声,"清理门户要彻底。"
高离的剑比痛觉更快。无尘剑斩断拂尘的刹那,他看见玄冥道人袖口翻出的手腕——那里爬满与婴儿相似的青黑纹路,只是更深更密,像百年老树的根须扎进血脉。
暴雨忽然转向。本该垂直落下的雨丝,此刻竟如钢针般横飞四射。高离知道这是天机剑阵催到极致的征兆,当年师父演示此阵时,三十里外的瀑布曾逆流三刻钟。
婴儿的哭声消失了。高离低头看去,襁褓缝隙间透出幽蓝微光,映亮他佩剑上从未注意过的细节——无尘剑脊的云纹里,竟藏着极细的血色铭文。当婴儿的眼泪滴在剑身时,那些文字如蝌蚪般游动起来,最后汇聚成三个小篆:
葬剑人。
佛殿突然剧烈震动。十八罗汉像的眼珠齐转,释迦牟尼金身自莲台缓缓升起,露出底下黑黝黝的密道。高离终于明白老汉临终所指的"密道"并非东南角,而是佛座下的千年机关。
"拦住他!"玄冥道人的咆哮混着雷声,"生死不论!"
最先扑来的是二师兄。这位曾手把手教高离练剑的男人,此刻眼眶里只剩下眼白。他的剑招依旧严谨完美,却带着活人使不出的刁钻角度。高离架住剑锋时,瞥见对方后颈插着的三根透骨钉。
密道里涌出腐朽的檀香味。高离倒退着跃入黑暗时,最后看见的是佛堂地面——三十六个同门结成剑阵的倒影映在血水中,宛如阿鼻地狱里群魔乱舞。婴儿在他怀中发出咯咯笑声,漆黑的瞳孔映出密道两侧的壁画:二十年前被灭门的铸剑谷,冲天火光里有人抱着婴儿杀出血路。
追击声渐远。高离在曲折的地道里狂奔,无尘剑发出的微光勉强照亮前路。婴儿的心跳贴着他胸膛震动,某种古老的血脉感应让剑身越来越烫。转过第三个弯时,他踢到了什么东西——是半截生锈的剑鞘,鞘口刻着"藏锋于谷"四字。
二、血铸秘道
密道里的血腥气比暴雨更稠。高离后背抵着湿滑的岩壁,无尘剑横在膝头,剑身泛起的幽蓝微光映出婴儿熟睡的脸。那孩子心口的青黑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,露出底下朱砂勾画的符咒——是龙虎山的镇魂印。
"喀嗒。"
三丈外的拐角传来机括响动,高离瞬间翻身而起。十三年来练就的听风辨位功夫,让他在这漆黑甬道里仍能感知到七步外的剑锋震颤。追兵比预想来得更快,玄冥道人的傀儡蛊竟能操控尸体追踪活人气息。
婴儿忽然发出梦呓般的呢喃。高离低头看去,孩子细嫩的手掌正按在剑脊血纹上,那些蝌蚪状的小篆竟如活物般钻入婴孩肌肤。剑身骤然暴起三尺青芒,照亮前方丈许——石壁上赫然呈现二十年前的铸剑谷舆图。
"原来你才是钥匙..."高离指尖抚过舆图中断裂的龙脉,终于明白师父为何总说无尘剑尚缺剑魂。当年铸剑谷惨案发生时,他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弃婴,如今怀里的孩子却在触碰剑身时,令舆图上的墨迹渗出新鲜血珠。
破空声骤至。高离旋身挥剑,斩落三枚透骨钉。钉头淬着幽绿毒液,在剑光里映出玄冥道人扭曲的脸——老道竟是将自己炼成了活尸,脖颈处缝合线随着嘶吼迸裂,露出底下青黑的傀儡蛊虫。
"交出魔种!"玄冥道人的拂尘炸开万千银丝,每根丝线都缀着拇指大小的铜铃。铃舌碰撞的刹那,高离怀中婴儿突然睁眼,瞳仁化作赤金色。
剑鸣如凤唳。
无尘剑自主脱手飞出,在甬道内划出炽白弧光。高离清晰看到剑身血纹汇成古篆"葬"字,而那些被斩断的银丝竟如活蛇般扭曲挣扎。玄冥道人的惨叫声中,婴儿伸出小手握住高离染血的手指,滚烫的触感令他想起铸剑谷地火脉的温度。
石壁舆图开始渗血。高离踉跄着向前奔逃,身后传来岩层崩裂的巨响。婴儿的指尖点在他腕间太渊穴,霎时竟有热流灌入经脉——这是失传已久的"洗髓引",唯有铸剑谷嫡系血脉才能使出的续命秘术。
转过第九道弯时,腐臭味扑面而来。无尘剑插在堆满白骨的坑洞前,剑柄云纹与洞壁残存的半幅楹联严丝合缝:"百炼钢成绕指柔"。高离浑身剧震,这是刻在铸剑谷山门前的对联,后半句本该是"千锤火铸葬剑魂"。
婴儿突然挣扎着探向骨堆。高离这才发现白骨堆下压着具铜棺,棺盖上十八道锁链皆被利刃斩断。当他拂开积灰,露出棺面阴刻的星图——北斗勺柄正指向怀中婴儿心口。
"喀嚓。"
棺盖移开三寸的刹那,密道穹顶轰然塌陷。玄冥道人的狂笑自头顶传来:"好个葬剑人,竟真寻到了血池!"高离抱紧婴儿滚入棺中,指尖触及棺底凹槽的瞬间,无尘剑自动归位,严丝合缝地卡进北斗天枢位。
地动山摇。铜棺如离弦之箭射向地底深渊,高离在剧烈颠簸中看见棺内刻满小字。那是用指力凿出的遗书,字迹间混着黑褐血渍:
"吾妻容氏,携麟儿避祸于此。天机老贼假造魔种,欲夺铸剑谷龙脉...棺中藏有破军剑胆,唯葬剑人血脉可启..."
婴儿忽然放声大哭,泪珠坠在棺底竟燃起幽蓝火焰。火光中浮现出整座铸剑谷的立体虚影,高离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——被个浑身浴血的女人塞进铜棺,而她转身迎战追兵时,用的正是无尘剑。
铜棺猛然顿住。高离爬出残棺时,入目是倒悬的钟乳石林,地底暗河泛着磷光。岸边立着座石碑,碑文被青苔覆盖,唯有用剑尖才能勉强辨出:"葬剑冢"。
婴儿的心跳与暗河波涛形成诡异共鸣。高离走近石碑时,怀中突然一轻——那孩子竟漂浮而起,眉心浮现血色剑纹。暗河开始沸腾,无数锈剑破水而出,如朝圣般环绕婴儿旋转。
"原来所谓魔种..."高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,"竟是铸剑谷千年气运所化的剑灵。"
破风声自头顶传来。玄冥道人踏着锈剑飘然而下,道袍碎成布条,露出爬满蛊虫的躯体。他盯着悬浮的婴儿,浑浊眼珠迸出贪婪精光:"以剑灵养蛊王,老夫便能...呃!"
无尘剑贯穿他咽喉的刹那,高离看清老道背后的剑伤——二十年前铸剑谷的"惊鸿式",正是师父的独门绝技。
暗河突然掀起巨浪。婴儿发出清越长啸,万剑齐鸣中,高离看见自己的倒影与二十年前的女人重合。当他本能地使出记忆里从未学过的"葬剑式"时,玄冥道人的躯体在剑光中化作飞灰,蛊虫暴雨般坠入暗河。
万剑沉入水底。婴儿落回高离臂弯时,心口朱砂符咒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与无尘剑相同的血色云纹。暗河对岸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,隐约传来马蹄声——是藏剑山庄的玄色旗。
高离退入阴影时,听见为首骑士的惊呼:"剑胆认主!速禀庄主,葬剑人现世了!"
铜棺坠入深渊的刹那,高离将婴儿紧紧裹在衣襟里。耳边呼啸的风声中,他听见怀中小儿发出咯咯笑声,这笑声竟与二十年前铸剑谷地火迸发时的爆裂声重叠在一起。
棺底突然传来金铁摩擦的锐响,黑暗中炸开一蓬火星。高离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,看见铜棺正沿着陡峭的青铜轨道下滑——轨道表面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,像是曾有无数人在此以命相搏。
"抓紧了!"他下意识地对婴儿说道,旋即自嘲地苦笑。这孩子却仿佛听懂般攥住他衣带,赤金瞳孔在黑暗里亮如晨星。
当铜棺终于停驻时,高离的靴底陷入三寸厚的骨灰中。他拔出无尘剑插地借力,剑尖挑起半块残缺的玉珏。这是铸剑谷匠人特制的"火纹佩",当年每个学徒出师时,都会在佩中封入一滴精血。
婴儿忽然剧烈咳嗽,吐出团青黑淤血。高离惊觉那血中竟有活物蠕动,细看却是半截蛊虫残肢——正是玄冥道人种在弟子体内的傀儡蛊。孩子的心跳声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,每一声都震得无尘剑嗡鸣不止。
"你到底是..."高离话音未落,四周岩壁突然亮起幽蓝磷火。数以万计的剑鞘嵌在石壁中,鞘口统一朝着中央石台,如同万臣朝拜。石台上斜插着柄青铜巨剑,剑身缠着八条碗口粗的玄铁链,锁链尽头没入八个方向的岩层。
婴儿挣扎着要扑向巨剑。高离向前迈出半步,脚下骨灰突然腾起三尺,在空中凝成个持剑的人形。那人形使出的招式他再熟悉不过——正是天机门入门剑法"流云十三式",但最后一式"云开见月"却多出记诡异的斜撩。
"这是...师祖改良前的剑招?"高离格开骨灰凝成的剑锋,冷汗浸透后背。二十年前师祖暴毙后,所有初代剑谱都被付之一炬。
石台突然迸出火星。巨剑上的铁链一根接一根绷断,锁链断裂处喷出的竟是猩红血雾。高离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啼哭,泪珠落地成焰,在血雾中烧出条通道。当他终于触及剑柄时,掌心传来烙铁般的剧痛——剑柄上凹凸的纹路,与他手中无尘剑的云纹完全吻合。
"葬剑人,血为引。"石台底部浮出殷红篆文。高离来不及细想,无尘剑已自主划破他手腕。鲜血渗入巨剑纹路的刹那,整座地宫开始剧烈震颤,岩顶簌簌落下戴着青铜面具的干尸。
婴儿突然伸手抓住一道下坠的锁链。那本该重逾百斤的玄铁链,在他手中竟如丝帛般轻巧。高离眼看着孩子将铁链缠在巨剑上,稚嫩手掌拍击剑身的节奏,分明是铸剑谷秘传的"千锤谱"。
"轰——!"
巨剑表层铜锈剥落,露出内里晶莹如冰的剑身。高离在剑脊反光中看见骇人景象——自己左眼不知何时化作赤金色,与怀中婴儿的瞳色如出一辙。那些戴着青铜面具的干尸突然齐齐跪倒,面具接缝处渗出黑血,在地上汇成八个大字:
"天机窃运,血债血偿"
暗河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高离抱起婴儿正要躲避,却见藏剑山庄的玄甲卫队破水而出。为首之人揭下面甲,赫然是三年前与他同饮的女儿红的那位少主。
"高兄别来无恙?"少主笑着擦拭剑上血渍,"或者该称你...葬剑人?"
婴儿突然发出尖啸。少主腰间的佩剑应声出鞘,竟凌空刺穿两名侍卫的咽喉。高离这才看清,那些侍卫的瞳孔同样泛着傀儡蛊的青灰色。
"看来你养的狗不太听话。"高离将无尘剑横在身前,剑尖垂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血线,"藏剑山庄何时成了天机门的爪牙?"
少主突然撕开锦袍,心口处狰狞的剑疤还在渗血:"自从三年前你师父用无尘剑刺穿这里。"他扯动嘴角露出森白牙齿,"不过要谢那一剑,让我发现天机门最大的秘密——"
破风声自头顶袭来。高离抱着婴儿翻滚躲避,原先立足处已插满淬毒袖箭。十八名黑衣人自岩顶索降,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刀剑,而是铸剑谷失传已久的"雷火筒"。
婴儿突然咬破手指,将血珠弹向巨剑。剑身迸发的强光中,高离看见二十年前的幻象:师父将无尘剑刺入铸剑谷主胸膛,谷主临终前捏碎的火纹佩里,飞出的精血化作赤金流光没入妇人怀中的婴儿。
"原来我才是..."高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幻象中的婴儿分明长着与自己相同的泪痣。怀中孩子的心跳突然与他同步,某种古老禁制在血脉共鸣中层层解开。
雷火筒的引线已被点燃。高离却露出释然的笑,无尘剑倒转剑锋刺入自己心口。鲜血喷溅在巨剑上的瞬间,所有雷火筒的引信同时熄灭。
"葬剑人的血,"他盯着少主惊骇的脸,"可破天下火器。"
岩层深处传来龙吟般的剑鸣。高离拔出心口剑锋,伤口竟无半点血迹。怀中的婴儿开始迅速长大,转眼已成垂髫童子,指尖凝出的剑气在地面刻下带血的诗谶:
"天机断,龙脉现,万剑朝宗绝云巅"
三、剑魄噬心
暗河的水突然静止。童子指尖的血珠悬在离地三尺处,凝成冰晶般的剑形。藏剑山庄众人连退七步,玄铁重甲在剑气激荡中裂开蛛网纹。高离望着水中倒影,那个赤瞳白发的男子正朝他冷笑——分明是自己的脸,眉宇间却凝着千年寒霜。
"庄主有令!"少主突然掷出枚龙纹令牌,"得葬剑人首级者,承袭惊鸿剑!"他嘴角还噙着笑,眼里却翻涌着滔天恨意,"就像三年前你师父用无尘剑杀我父亲那般。"
童子忽然扯动高离的衣袖。这孩子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剑伤,流出的血竟是青金色的。当血珠滴入暗河,水面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:铸剑谷地火窟中,藏剑庄主将惊鸿剑刺入天机掌门后心,却被突然出现的玄冥道人用蛊虫钻入七窍。
"原来都是戏。"高离剑指少主,"三年前那场刺杀,是你父子做给天下人看的苦肉计。"
雷火筒再次燃起火光。童子却咧嘴笑了,露出满口尖牙。他凌空抓向水面倒影,那个赤瞳的高离竟破水而出,无尘剑在他手中化作丈余长的血刃。
"剑魄噬主,大凶之兆。"少主疾退间挥剑格挡,剑锋却被血刃熔成铁水。十八名黑衣人结成剑阵,阵型却与天机门"三十六天罡阵"同出一源。
高离本体突然心悸如绞。他看见自己左臂浮现出与玄冥道人相同的青黑纹路,怀中那截藏锋剑鞘正在发烫。童子与剑魄同时转头看他,两张面孔在火光中重叠:"还不明白么?你我皆是剑奴。"
暗河轰然炸开。无数锈剑裹着尸骸冲天而起,在穹顶结成血色剑轮。高离在剧痛中看清剑轮中央的图腾——正是天机门祭坛上的饕餮纹。那些被江湖唾弃的魔教妖人,竟全是试图破解剑奴禁制的铸剑谷遗民。
童子突然张口咬在高离腕间。青金血液注入血管的刹那,高离识海炸开无数记忆碎片:七岁那年师父让他浸泡的药浴飘着蛊虫腥气;十三岁生辰所得的"九转正气丸"在胃里化成锁链;三日前屠杀镇西王庄百姓时,傀儡蛊在他心脉处蠕动...
"啊!!!"高离仰天长啸,白发尽数倒竖。剑魄趁机没入他天灵盖,童子身形暴涨化为青年,眉目与铸剑谷主画像一般无二。暗河之水逆流成剑,将藏剑山庄众人钉在岩壁,少主心口的剑疤突然迸裂,钻出条三尺长的青铜蛊虫。
"好个一石三鸟之计。"青年剑灵抚掌大笑,"天机门以江湖为炉,三大门派为柴,炼了二十年总算把葬剑人逼出来了。"他指尖挑着蛊虫,虫腹上赫然烙着藏剑山庄徽记,"只是你们没想到,剑奴血毒反成了破蛊良药。"
高离的瞳孔已完全化作赤金。无尘剑自行飞入剑轮中心,血色饕餮纹竟开始吞噬漫天剑器。他每踏出一步,岩地便生出冰晶般的剑棘,藏剑少主的双腿已被钉穿。
"当年镇西王庄的佃户..."高离的声音带着金属震颤,"是因为发现了龙脉改道的秘密?"
剑灵抬手招来团磷火,火光中映出那夜真相:玄冥道人带人掘断王庄祖坟,将藏剑山庄的龙脉石塞进佃户祠堂。襁褓婴儿心口的噬心蛊,原是用来温养龙脉石的药引。
少主突然捏碎腰间玉珏。冲天毒雾中,岩顶破开大洞,数十架床弩对准地宫。高离却露出残忍笑意,剑指轻划,那些淬毒的弩箭竟调转箭头。
"该清算了。"剑灵化作流光没入高离眉心。无尘剑爆出万丈血芒,剑轮中浮现出七十二道虚幻剑影——正是二十年前葬身火海的铸剑谷英灵。
当第一支毒箭穿透少主咽喉时,高离听见了自己与剑灵重合的声音:"天机断,就从藏剑山庄开始。"
四、焚心铸骨
藏剑少主的血顺着弩箭倒流回床弩机括时,高离听见了龙脉苏醒的轰鸣。地宫穹顶的岩层寸寸龟裂,露出外头惨白的月光——他们竟已从青州城地底直抵藏剑山庄禁地,远处摘星阁檐角的风铃正发出泣血般的哀鸣。
"还不够痛吗?"剑灵的声音在他颅腔内震荡。高离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左手,掌心浮动着七十二道剑影,每道剑影都锁着个嘶吼的魂魄。那些都是三日前死在慈航寺的同门,此刻他们的怨气正顺着剑纹啃噬他的经脉。
藏剑山庄的玄铁大门轰然洞开。三百死士结成的剑阵泛着青灰死气,阵眼处坐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。高离认得她腰间那柄软剑"绕指柔",三年前武林大会,正是这位藏剑夫人用此剑挑断了魔教右使的手筋。
"逆子!"妇人剑指高离眉心,发间白绫无风自动,"弑父之仇..."
话音未落,她身后的剑阵突然倒戈。三百柄剑同时刺穿主人咽喉,喷涌的血柱在空中凝成血色剑轮。高离左眼不受控制地流出青金血泪,那些死士的魂魄正被剑轮碾成精纯煞气。
"看清楚。"剑灵操纵着高离的右手凌空抓握,藏剑夫人的华服瞬间碎裂。她心口处趴着只拳头大小的青铜蛊虫,虫足深深扎入心房——与玄冥道人体内的蛊王同出一源。
山庄深处传来钟鸣。九重门依次洞开,每道门前都跪着个浑身缠满符咒的铸剑师。他们脚下的血槽组成巨大的炼剑符,符纹尽头矗立着本该在二十年前焚毁的铸剑炉。
"好个偷天换日!"剑灵狂笑震落檐上积雪。高离看见炉中悬浮的正是镇西王庄那枚龙脉石,石内封印的婴儿虚影与怀中童子一模一样。藏剑庄主的尸身盘坐炉前,天灵盖上插着的正是无尘剑的姊妹剑"无垢"。
童子突然挣脱高离怀抱。他每踏出一步便增长十岁,及至炉前已成弱冠青年。当他握住龙脉石的刹那,庄主尸身猛然睁眼,七窍中钻出成千上万的蛊虫。
"等的就是此刻!"尸身喉管里传出天机掌门的声音。高离如遭雷击——这分明是闭关三年的师父沧溟子!
无尘剑突然脱手飞向剑炉。高离想要阻拦,却发现双脚被地面窜出的蛊虫缠住。沧溟子的尸傀之术已臻化境,整个藏剑山庄的地面都在翻涌,数不清的青铜蛊虫组成血肉剑阵。
"你以为剑灵为何选中你?"沧溟子的声音带着讥诮,"从雪地里捡回个天生剑骨的孩子,养到人剑合一方能献祭..."尸身突然炸裂,露出核心处跳动的血红剑胆,"这才是真正的噬心蛊王!"
童子忽然回头看向高离。那一眼穿透二十年光阴,高离在剧痛中看清真相:所谓魔种婴儿,实则是剑灵为自己准备的肉身。当年铸剑谷主夫人剖腹取子,将剑灵封入亲子魂魄,却被沧溟子调换了婴孩。
剑炉迸发冲天火光。无尘剑与无垢剑在烈焰中交融,铸剑炉上的古篆"焚"字开始渗血。高离的皮肤寸寸皲裂,露出底下流动的熔岩剑纹——这才是真正的葬剑人血脉苏醒的征兆。
"师父...好算计..."高离七窍喷火,声音却异常平静。他任由蛊虫啃噬双腿,双手结出铸剑谷禁术"焚心印"。童子突然发出凄厉尖叫,身形在火光中化作流光没入剑炉。
沧溟子终于变了脸色:"你竟敢自毁剑骨!"
回答他的是地脉龙气的咆哮。高离将无尘剑刺入心口,剑锋挑着跳动的心头血泼向剑炉。炉中双剑发出悲鸣,龙脉石应声炸裂,整个藏剑山庄开始塌陷。
"这一剑,"高离的瞳孔彻底化作熔金色,"还你二十年养育之恩。"
剑光比月光更冷。当沧溟子的神魂从尸傀中逃逸时,七十二道剑魄自虚空浮现,结成铸剑谷失传的"诛邪剑狱"。高离在意识消散前最后看到的,是二十年前那个雪夜——妇人将他塞进铜棺时,往他襁褓里塞了半块染血的剑模。
地火从裂缝喷涌而出。藏剑山庄在烈焰中坍缩成巨大剑冢,那些被蛊虫控制的尸骸在火中起舞,宛如一场迟来二十年的祭剑礼。
五、余烬生莲
寒鸦掠过焦土时,高离在尸骸堆里睁开了眼。他躺在藏剑山庄的废墟上,天空飘着灰雪,雪花触到皮肤便灼出青烟。左胸本该被无尘剑贯穿的伤口处,盛开着朵赤金莲花——正是铸剑谷禁典里记载的"涅槃火纹"。
"别动。"冰凉剑锋抵住咽喉。高离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,看见个戴青铜傩面的少女。她袖口绣着镇西王庄的缠枝纹,发间却插着天机门弟子的素银簪。
少女的剑尖挑开他残破衣襟,露出心口火纹。当看到莲花中心嵌着的半块剑模时,傩面下传出压抑的抽气声:"果然是你..."
废墟突然震动。少女拽着高离滚入焦黑的铸剑炉,炉壁残留的余温烫得他闷哼出声。外头传来马蹄踏碎骨殖的脆响,三十六匹墨麒麟拉着的青铜辇碾过废墟,辇上垂着的铃铛刻满医仙谷徽记。
"搜。"辇中传出苍老女声,"活要见人,死要见魄。"
高离嗅到熟悉的药香——与当年"九转正气丸"如出一辙。少女突然捂住他口鼻,指尖金针刺入迎香穴。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带着火星,每次吐纳都在灰雪里烧出小洞。
墨麒麟开始刨地。少女贴着炉壁画出带血符咒,高离认出这是慈航寺的"无相梵印"。当最后一笔完成时,铸剑炉内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——竟是镇西王庄三百佃户的姓名,每个名字都沾着指血。
"那夜你救的婴儿..."少女突然开口,"是我弟弟。"她掀开傩面,左颊的烧伤疤痕微微抽搐,"娘亲把他塞进佛龛时,用观音泪在我手心烫了这个。"
她摊开掌心,正是高离在慈航寺见过的观音跌坐莲台纹。疤痕重叠处,隐约可见"容"字——铸剑谷主夫人的闺名。
外头突然传来惨叫。高离透过炉缝看见,某个医仙谷弟子挖出了沧溟子的残剑,剑身突然爆出蛊虫,瞬间将那人啃成白骨。青铜辇中射出九根锁魂针,将蛊虫钉在半空。
"老身就知道..."辇帘掀起一角,露出半张布满尸斑的脸,"沧溟子这废物,果然留了后手。"
高离太阳穴突跳。这声音他在二十年前的噩梦听过——铸剑谷地火暴动那夜,就是这个声音在火海外冷笑:"剑魄已成,谷主安心去吧。"
少女突然咬破舌尖,将血抹在高离心口火纹。莲花骤然绽放,金光中浮出妇人虚影,正是铜棺记忆里的铸剑谷主夫人。虚影抬手轻点,炉内刻痕同时发光,那些佃户姓名竟化作血色蝴蝶穿透炉壁。
"娘亲用十年阳寿换的'千蝶障'..."少女拽着高离跃出剑炉,"只能维持半柱香。"
血蝶撞上医仙谷众人的刹那,高离看清每只蝶翼都刻着梵文《往生咒》。被击中的弟子突然抱头痛哭,七窍钻出青铜蛊虫——原来医仙谷早已被渗透。
青铜辇炸成碎片。老妪凌空而立,手中蛇杖镶嵌的正是另外半块剑模:"好个容素心,死了二十年还能算计老身!"
高离心口剧痛。两半剑模隔空呼应,竟要破体而出。少女突然将金针刺入自己心脉,以血为媒画出铸剑谷祭剑符:"接剑!"
废墟中的无尘剑应召飞来。高离握剑的瞬间,二十年的记忆如地火喷涌:五岁被沧溟子泡在蛊虫药桶;十三岁亲手斩杀铸剑谷遗民;三日前佛堂里妇人染血的玉佩...
"原来我才是蛊王..."他盯着老妪手中的剑模,"你们用我的血养了二十年蛊虫!"
蛇杖挥出滔天毒雾。少女突然旋身挡在高离身前,后背炸开朵朵血莲。她在坠落时扯断颈间红绳,绳上系着的银锁片刻着生辰八字——与高离在铜棺里找到的襁褓印记完全相同。
"哥哥..."少女咳着血笑,"这次换我护着你..."
无尘剑发出撕心裂肺的铮鸣。高离接住少女瘫软的身躯,心口火纹蔓延全身。当剑模从老妪手中挣脱时,整个废墟的地火重新喷发,岩浆在空中凝成八十一柄焚心剑。
"医仙谷,天机门,藏剑山庄..."高离每说一个名字便踏空一步,脚下生出火莲,"尔等食剑骨而肥的蛀虫..."
老妪的蛇杖寸寸断裂。她惊恐地发现体内蛊虫正在反噬——高离的血脉觉醒,让所有以他精血豢养的蛊虫都发了狂。当第一柄焚心剑刺穿她丹田时,这个操控江湖二十年的幕后黑手,终于尝到被蛊虫啃噬脑髓的滋味。
灰雪停了。高离抱着少女跪在废墟中,无尘剑插在地脉龙眼处。怀中的身躯渐渐冰冷,心口却浮出朵冰晶莲苞——是医仙谷的续命秘术"雪魄"。
"我不会让你死。"高离割开手腕,让火纹血滴在莲苞上,"镇西王庄,铸剑谷,慈航寺...所有血债都要用他们的魂魄来浇灌。"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废墟边缘出现个背药箱的身影。那人吹着古怪的陶埙,脚边跟着头额生月纹的白狼。
"值得么?"来人踢开焦黑的蛊虫残骸,"以涅槃火纹强续凡人性命,每日子午时分都要受焚心之痛。"
高离抬头看向来人青铜面具上的饕餮纹:"你既知我身份..."
"铸剑谷第七代守墓人,见过少主。"来人躬身时,药箱里传出金石相击之音,"是时候唤醒地宫里的十万剑骸了。"
少女突然咳嗽着睁开眼。她瞳孔里浮动着与高离相同的火纹,指尖却凝着冰晶:"哥哥...我听见地底有人在诵《破阵曲》..."
白狼的瞳孔映着冲天火光。守墓人摘下青铜面具,露出张布满剑痕的脸——每道伤痕都是铸剑谷独门剑招所留。他解下药箱重重砸向地面,箱中滚出七十二枚血色玉简,简上刻着的名字正与铸剑炉内壁的刻痕一一对应。
"十万剑骸需以血为引。"守墓人割开手掌按在地面,"请少主决断。"
高离怀中的少女突然抽搐,冰晶从她指尖蔓延至全身。涅槃火纹与雪魄秘术在她体内厮杀,每寸经脉都暴起可怖的青筋。她死死攥住高离染血的衣襟,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:"别...用活人祭..."
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。守墓人冷笑着一脚跺向龙脉石残骸:"二十年前他们用三万工匠血祭剑炉时,可曾手软?"碎石飞溅处露出森森白骨,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钉着青铜钉。
白狼突然仰天长嗥。废墟边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幽绿鬼火,竟是无数青铜剑悬浮半空,剑柄系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。高离认出那些剑式——慈航寺伏魔阵、天机门诛邪剑、藏剑山庄问心诀,本该势不两立的招式此刻在鬼火中浑然天成。
"这些剑..."高离的瞳孔忽明忽暗,"都是各派禁地失踪的镇派之宝?"
守墓人指尖轻弹药箱,箱中飞出道赤金锁链缠住高离右腕:"看看你究竟守护过什么!"
锁链骤然收紧。高离的识海被扯入血色幻境:七岁那年冬夜,他亲手将"九转正气丸"喂给铸剑谷遗孤;十三岁奉命剿灭的"魔教分舵",实则是收集剑骸的守墓人据点;三日前慈航寺的屠杀,竟是为掩盖龙脉石转移的烟雾...
少女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。血珠在空中凝成冰剑,斩断赤金锁链:"不许...操控他..."
幻境破碎的刹那,十万剑骸破土而出。每柄剑都钉着个扭曲的魂魄,那些都是二十年来被炼成剑奴的铸剑谷遗民。高离的无尘剑自主飞入剑阵中央,剑脊血纹与十万怨魂共鸣,竟在苍穹之上凝成遮天蔽日的血色剑轮。
"终于成了!"医仙谷方向传来癫狂的笑声。九道骨龙拉着的青铜棺碾碎山峦而来,棺盖上坐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老妪——正是先前被焚心剑重创的医仙谷主。她腐烂的左手握着半块剑模,右手捏着高离当年襁褓中的长命锁。
守墓人突然跪地痛哭:"谷主...他们连死人都要利用..."
高离看清骨龙眼眶中跳动的幽火,那分明是铸剑谷英灵的魂魄。少女强撑着结印,地面窜出冰荆棘缠向青铜棺,却在触及棺椁时燃起幽蓝鬼火。
"好孩子。"医仙谷主轻抚长命锁,"当年把你从铸剑火海里抢出来,可不就是为了今日..."她突然将剑模拍入心口,血肉模糊的胸腔里爬出只龙首蛊虫,"以剑魄饲蛊龙,方得真长生!"
十万剑骸突然调转剑锋指向高离。少女猛地将他扑倒在地,三柄青铜剑贯穿她单薄的脊背。鲜血喷溅在高离脸上时,他听见了剑灵最后的叹息:"你终究...不是他..."
地脉龙气在此刻彻底暴走。守墓人发疯似的撕开上衣,露出心口处的焚心印:"请少主...断龙脉!"他竟是要以身为祭,强行唤醒铸剑谷最后禁制。
高离的瞳孔彻底化作熔金色。他握住少女渐渐冰冷的手,无尘剑没入地脉的刹那,二十年的谎言与真相在剑鸣中轰然对撞——
原来根本没有葬剑人。
从来都是人葬剑。
六、人间葬剑
龙脉断裂的轰鸣声中,高离看见了江湖的本来面目。十万剑骸寸寸崩裂,每道裂痕里都涌出浑浊的江湖水——那是铸剑谷地火脉与医仙谷弱水交融了三百年的谎言。
"原来龙脉是条铁链。"高离握着半截无尘剑大笑。剑锋所指处,地壳剥落后露出的青铜巨链贯穿九州,链环上刻满各派祖师名讳。医仙谷主养的蛊龙正在啃噬最后一截锁链,龙牙溅起的火星化作漫天流星。
少女的尸身突然轻如蝉蜕。高离接住飘落的素纱衣袍,内衬密密麻麻缝着镇西王庄佃户的认罪书——他们因发现各派共用一条龙脉而被灭口。衣角焦黑的"罪"字,正是三日前慈航寺方丈的血书。
守墓人浑身燃起焚心火,将青铜巨链烧得通红:"三百年前江湖本无门派,只有七十二铸剑庐!"他癫狂地扯动锁链,"是他们把剑道切成块,拿我们的骨头熬油点灯!"
天机门方向升起血月。高离看见师父沧溟子的魂魄被钉在月轮上,三十六柄无尘剑的仿品贯穿其四肢。原来所谓闭关三年,不过是医仙谷主将其做成了活蛊瓮。
"哥..."虚空里传来少女的叹息。高离低头看着掌心,涅槃火纹不知何时凝成冰莲——少女竟将雪魄秘术化入他的血脉。当第一颗流星坠入东海时,他忽然读懂了铜棺里那半块剑模的纹路:这不是剑模,是三百年前铸剑庐主们歃血为盟的盟书。
蛊龙突然发出哀鸣。医仙谷主腐烂的身躯爬满青铜蛊虫,那些曾寄生在各派高手体内的傀儡蛊,此刻正疯狂反噬宿主。高离踏着坠落的剑骸走向龙首,无尘剑最后一次发出清吟。
"这江湖..."剑锋没入龙睛的刹那,他听见七十二铸剑庐的哭声,"该醒了。"
青铜巨链轰然断裂。各派禁地的镇派剑器同时爆裂,掌门们心口的本命蛊虫破体而出,在月光下凝成遮天蔽日的蛊云。高离在龙首崩塌时看见了最初的江湖:三百个铁匠在熔炉前击掌而歌,火星溅入酒碗,淬火的剑坯插在黄土中宛如新碑。
少女的素纱衣袍裹住最后一点龙脉灵气。当高离抱着这团微光坠向东海时,守墓人正将焚心火种撒向九大门派。那些雕梁画栋的宗门大殿在火中舒展筋骨,露出被改造成剑炉的本来面目。
"葬剑..."高离在入水前轻笑,"原来要葬的是人心贪欲。"
海底升起万千未铸完的剑坯。它们温柔地托住下坠的身影,锈迹剥落后露出内里澄澈的剑心。少女的虚影在波光中凝实,指尖轻点他心口冰莲:"你听——"
各派地底传来连绵不绝的剑鸣。百姓家中锄头镰刀纷纷直立而起,铁匠铺的废铁跳进熔炉,连稚童的木剑都发出清越龙吟。这是三百年来江湖第一次真正的万剑朝宗,朝的不是某个人,而是所有未被玷污的剑心。
医仙谷主在蛊云中灰飞烟灭。青铜巨链化作七十二道星轨,指引着流落各派的铸剑秘典回归东海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蛊云时,新生的龙脉从海底冲天而起——那是十万剑骸洗净戾气后的精魄所化。
高离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,看见沿岸百姓对着朝阳锻打农具。铁匠抡锤的节奏,与三百年前铸剑庐的《大风歌》一般无二。少女的虚影化作细雨落在剑坯上,每一滴都映着初代庐主们饮酒盟誓的笑脸。
"该走了。"守墓人驾着小舟而来,船头堆着各派掌门的认罪书,"这些要沉入归墟..."
"不必。"高离将认罪书抛向天空,"让它们跟着龙脉游走九州。"纸张在晨曦中化为灰雁,羽翼掠过之处,各派残存的弟子纷纷折断佩剑。
东海尽头升起七十二座熔炉。高离在船头擦拭无尘剑,剑身第一次映出他真实的模样——不是葬剑人,不是剑奴,只是个眼眸清亮的年轻铁匠。
炉火照亮的海面上,最后一颗流星坠入他的剑匣。匣中那枚从镇西王庄带来的染血玉佩,终于拼成完整的观音坐莲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