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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仙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4-27
一、剑道
青峰镇坐落在两山夹峙的峡谷中,终年云雾缭绕。镇子不大,却因崔家铸剑坊而闻名遐迩。崔家世代铸剑,据说祖上曾为朝廷打造过御用宝剑,剑身上能映出持剑者的倒影,锋利得能斩断飘落的发丝。
这一代的传人崔明远三十有五,生得魁梧健壮,双臂因常年抡锤而筋肉虬结。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,在剑坊中生起炉火,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往往持续到深夜。镇上的人都说,崔师傅铸的剑有灵性,能认主。
这日清晨,崔明远正在后院磨一把新铸的短剑。剑身通体乌黑,唯有刃口一线银白,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。
"师傅!有客人求见!"学徒小六子匆匆跑来,脸上带着异样的神色。
崔明远头也不抬:"若是来取剑的,让他们在前厅等着。"
"不是...这位客人说要定制一把特殊的剑。"
崔明远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计,擦了擦额头的汗水:"什么样的剑?"
"他说..."小六子咽了口唾沫,"要一把能斩断世间一切烦恼的剑。"
崔明远的手顿在半空,眉头皱了起来。这样的要求他从未听过。铸剑三十载,客人所求无非是"更锋利"、"更坚韧"、"更轻巧",何曾有人要斩什么"烦恼"?
"带我去见见这位奇人。"
前厅里站着一位白衣男子,背对着门口,正仰头观赏墙上挂着的一把古剑。听到脚步声,他缓缓转身。
崔明远不禁一怔。来人约莫四十上下,面如冠玉,目若朗星,一袭白衣纤尘不染,腰间悬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,剑身黯淡无光,看起来就像一根普通的铁条。
"崔师傅。"白衣人拱手行礼,声音清越如泉水流淌,"久闻大名,今日得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"
崔明远还礼:"不敢当。听闻阁下要定制一把特殊的剑?"
白衣人微微一笑:"正是。我要一把能斩断烦恼的剑。"
"恕我直言,"崔明远斟酌着词句,"剑乃凶器,只能斩有形之物。烦恼无形无质,如何斩得?"
白衣人笑意更深:"若剑只能斩有形之物,那与菜刀何异?真正的宝剑,当斩人所不能斩。"
他说着,忽然拔剑出鞘——如果那能称为"出鞘"的话,因为他的剑根本没有鞘。只见他手腕轻抖,那看似普通的铁条竟发出龙吟般的清响。
"看好了。"
白衣人剑尖轻点厅中烛台,烛火纹丝不动。他又转向窗外,对着三丈外一株老槐树虚斩一剑。崔明远正疑惑间,忽见槐树上一根细枝无声断裂,飘然落地。
"这..."崔明远瞪大眼睛。以他的眼力,竟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剑的。
"剑之道,不在形而在神。"白衣人收剑而立,"我游历天下,寻访名剑,却始终未能找到真正合心意的。听闻崔家铸剑有灵,故特来一试。"
崔明远心中震动。他祖上确实传下一本《铸剑秘录》,记载着种种神奇铸剑法,但大多已失传。眼前这人,莫非...
"敢问阁下尊姓大名?"
"山野之人,名号不足挂齿。"白衣人淡淡道,"若崔师傅能铸出我想要的剑,三月后我自会再来。若不能,权当结个善缘。"
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:"这是定金。"
崔明远打开一看,竟是十两黄金,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用度。他深吸一口气:"我愿一试。但请阁下明示,此剑有何特殊要求?"
白衣人沉吟片刻:"第一,剑身需轻若鸿毛,重若泰山;第二,剑锋需利可断发,钝可击石;第三,剑需有灵,能辨善恶。"
崔明远听得目瞪口呆。这三条要求,每一条都违背铸剑常理。轻剑如何能重?利剑如何能钝?至于剑有灵性...那只是传说中的事。
"这..."他刚要推辞,却见白衣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,眼中似有期待。不知为何,崔明远胸中涌起一股豪气。
"好!三月之后,请阁下再来取剑!"
白衣人满意地点点头,转身离去。崔明远追出门外,却已不见人影,只有远处山道上一点白影倏忽消失于云雾之中。
回到剑坊,崔明远立刻召集所有学徒,宣布暂停一切其他订单,全力铸造这把"斩烦恼之剑"。他将祖传的《铸剑秘录》翻出来彻夜研读,寻找可能的线索。
七日过去,崔明远尝试了各种配方和锻造方法,却始终无法达到那三条矛盾的要求。铸出的剑要么太轻,要么太重;要么太利,要么太钝。至于"有灵",更是无从谈起。
"师傅,这根本不可能啊。"小六子看着又一柄失败的剑被丢进废料堆,忍不住说道。
崔明远抹了把脸上的煤灰,眼中血丝密布:"不,一定有办法...祖上记载过'心剑合一'之法..."
又过半月,崔明远几乎耗尽所有积蓄购买稀有材料,尝试了各种传说中的铸剑秘术。他消瘦了许多,眼中却燃烧着执着的火焰。
这天深夜,崔明远独自在剑坊中对着炉火发呆。忽然,一阵清风吹过,炉火摇曳间,他仿佛看到火焰中浮现出白衣人的面容。
"剑之道,不在形而在神..."
崔明远猛地站起,脑中灵光一闪。他明白了!那三条看似矛盾的要求,其实指向同一个真理——真正的宝剑不在于剑本身,而在于用剑之人!
他立刻动手,不再追求那些神奇的属性,而是按照最传统的方法,用最好的钢材,倾注全部心血锻造一柄朴实无华的剑。三天三夜不眠不休,当剑成之时,崔明远已精疲力竭,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。
剑长三尺二寸,通体青灰色,剑身没有任何花纹装饰,只在靠近剑柄处刻了一个小小的"心"字。这把剑看起来平平无奇,但若仔细观察,会发现剑身在光线变化时会呈现出微妙的光泽变化,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。
三月之期转眼即至。这天清晨,崔明远正在院中擦拭新铸的宝剑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清越声音:
"崔师傅,剑可铸成?"
崔明远转身,见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,依旧一尘不染,仿佛这三个月的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。
"幸不辱命。"崔明远双手捧剑递上。
白衣人接过剑,轻轻抚过剑身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:"此剑..."
"此剑轻若鸿毛,因持剑者心无挂碍则轻;重若泰山,因持剑者心有执念则重。"崔明远解释道,"剑锋利可断发,因对邪恶则利;钝可击石,因对良善则钝。至于有灵..."
他顿了顿:"剑本无灵,灵在人心。剑随心动,便是灵剑。"
白衣人闻言大笑,笑声清越如鹤唳九霄:"好!好一个'剑随心动'!崔明远,你不愧是崔家传人!"
说罢,他忽然拔剑出鞘,那柄看似普通的剑在他手中竟发出龙吟虎啸之声。只见他身形一闪,已至院中老槐树下,剑光如水,绕着树干流转一周。
槐树纹丝不动。白衣人收剑回鞘,对崔明远道:"你看,此剑可斩烦恼否?"
崔明远正疑惑间,忽见槐树上飘落一片叶子,叶子在半空中一分为二,二分为四,最终化作无数碎片,如蝴蝶般翩翩落地。
"这..."崔明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"剑之道,不在斩物,而在斩心。"白衣人将剑递还给崔明远,"烦恼本空,如叶如影。你能铸出此剑,说明已悟剑道三分。"
崔明远接过剑,忽然感到剑身传来一股暖流,直透心扉。他抬头想问什么,却发现白衣人已飘然远去,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:
"他日有缘,终南山巅再会..."
崔明远呆立良久,忽然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人。民间传说中的"剑仙",竟是真的存在。
自那以后,崔明远的铸剑技艺突飞猛进,所铸之剑皆有灵性,名动江湖。但他始终将那把"斩烦恼之剑"挂在剑坊正堂,从不示人。
十年后的一个清晨,崔明远将剑坊交给小六子打理,自己带着那把剑离开了青峰镇,往终南山方向而去。镇上的人都说,崔师傅是去寻那剑仙了。
而在终南山巅的云雾之中,隐约可见两道白衣身影正在对剑,剑光如虹,映照得云海一片灿烂。
二、问道
崔明远离开青峰镇那日,天刚蒙蒙亮。他将祖传的铸剑坊钥匙交给小六子,只带了那把"斩烦恼之剑"和一个简单的包袱。镇上的人聚集在街边,目送这位曾经最出色的铸剑师离去。
"崔师傅,您真要走啊?"卖豆腐的老王头拉着他的袖子,眼中含泪。
崔明远拍了拍老人粗糙的手:"老王,豆腐我吃了三十年,等我回来,还要吃你家的豆腐。"
小六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:"师傅,我一定守好剑坊,等您回来!"
崔明远扶起徒弟,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札递给他:"这是我这些年的铸剑心得,你好好研习。记住,铸剑如铸心,心不正,剑必邪。"
说完,他转身走向镇口,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。没有人看见,这位铁汉眼角闪过的一丝泪光。
终南山在西北方向,距青峰镇有千里之遥。崔明远一路跋山涉水,风餐露宿。起初,他还计算着日子,后来干脆放弃了。时间在这趟寻仙之旅中似乎失去了意义。
夏日炎炎,他穿越滚烫的沙漠,嘴唇干裂出血;寒冬凛冽,他翻越积雪的山脊,手脚冻得失去知觉。途中遇到过狼群,遭遇过山匪,那把"斩烦恼之剑"始终未曾出鞘。奇怪的是,每当危急关头,总会有莫名出现的山石、树枝替他化解危机,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护佑着他。
一年后的一个清晨,崔明远终于站在了终南山脚下。此时的他衣衫褴褛,须发蓬乱,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。山脚下有个小村庄,村民见这个外乡人要去终南山巅,纷纷劝阻。
"那山上邪门得很!"酒馆老板给他倒了碗浊酒,"前些年有几个猎户上去,再没回来。有人说见到了白衣鬼魂在山顶舞剑..."
崔明远闻言反而露出笑容,一口气喝干碗中酒:"多谢指点。"
他离开村庄,开始攀登终南山。此山险峻异常,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,只能靠抓着岩缝中的灌木一点点挪动。爬到半山腰时,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,崔明远脚下一滑,险些坠入万丈深渊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腰间的剑突然变得沉重无比,像锚一般将他固定在岩壁上。
雨过天晴,崔明远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平台上,面前是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径,两旁开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。更奇怪的是,这些花草上竟然没有一滴雨水,仿佛刚才那场暴雨从未发生过。
"剑仙之境..."崔明远喃喃自语,整了整衣衫,沿着小径继续向上。
随着海拔升高,周围的景色越发奇异。明明是盛夏时节,某些路段却覆盖着皑皑白雪;转过一个弯,又突然进入枫林,红叶如火;再往上走,竟是桃花盛开,落英缤纷。崔明远感到自己仿佛在穿越四季。
日落时分,崔明远终于登上了终南山巅。这里云雾缭绕,视野开阔,远处群山如海浪般起伏。山巅中央有一方清池,池水清澈见底,池边立着一座简朴的茅草屋。
茅屋前,白衣剑仙正盘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,双目微闭,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剑横放在膝前。听到脚步声,他缓缓睁眼,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。
"三年零四个月,"剑仙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石缝,"比我预计的晚了些。"
崔明远这才惊觉,自己离开青峰镇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。他上前几步,恭敬地跪下:"弟子崔明远,拜见剑仙前辈。"
"起来吧。"剑仙轻轻抬手,崔明远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,"你既寻到此地,便是有缘。从今日起,你不再是铸剑师崔明远,而是求道者崔明远。可明白?"
崔明远深深一揖:"弟子明白。"
"好。"剑仙站起身,指向远处的竹林,"今日功课,砍竹百根,要一般长短,一般粗细。"
崔明远一愣:"不用剑法?"
剑仙似笑非笑:"用你手中的剑,砍便是。"
第一天的修行就这样开始了。崔明远走到竹林,拔出"斩烦恼之剑",对准一根竹子挥下。剑锋过处,竹子应声而断,切口平滑如镜。他心中一喜,不愧是自己的得意之作。
然而,当他捡起断竹准备砍第二根时,却发现第一根断竹的切口处开始渗出鲜红的液体,宛如鲜血。崔明远大惊,伸手触碰,那"血"却在他指尖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了。
"幻觉?"他摇摇头,继续砍竹。
随着竹子一根根倒下,崔明远渐渐感到手中剑越来越重,仿佛在吸收竹子的生命力。到第五十根时,他已是汗流浃背,双臂酸痛不已。回头看时,那些被砍断的竹子竟然全都重新长了出来,竹林丝毫不见减少。
"这..."崔明远终于明白,这不是普通的砍竹。
日落西山,崔明远勉强砍完一百根竹子,却见剑仙飘然而至,袖袍一挥,所有断竹恢复如初。
"明日继续。"剑仙留下四个字,转身离去。
就这样,日复一日,崔明远的功课始终是砍竹百根。起初他还会数着数量,后来干脆放弃了计数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。奇怪的是,尽管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,感受却各不相同。有时剑轻如鸿毛,有时重若泰山;有时竹子一碰即断,有时连砍数十下才倒。
一个月后的清晨,剑仙改变了功课:"今日起,每日从山腰处挑水十担,倒入清池。水不可洒,心境不可乱。"
崔明远领命而去。山腰有处泉眼,水质清冽甘甜。他用竹筒接满水,挑着往回走。起初几趟还算顺利,后来却发现每次接近山顶清池时,竹筒中的水就会莫名其妙地少去大半。他尝试走得更快、更稳,结果反而洒得更多。
"心浮则水溢,气躁则量减。"剑仙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,在崔明远耳边回荡。
崔明远停下脚步,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睛。他忽然明白了什么,不再急着赶路,而是调整呼吸,放空思绪,让身体自然找到平衡点。当他再次睁眼时,发现竹筒中的水竟然满了回来。
如此又过了三个月。崔明远的皮肤被晒得黝黑,手上的老茧层层叠叠,但眼神却越发清澈。这天夜里,他梦见自己回到青峰镇,看到小六子正在剑坊中铸剑,手法生疏却认真。醒来后,他发现自己眼角湿润。
"想家了?"剑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崔明远摇头:"弟子只是...不明白这些挑水砍竹的功课,与剑道有何关联。"
剑仙轻笑:"那你觉得,什么是剑道?"
"剑道..."崔明远思索片刻,"是以剑御敌,以剑明心,以剑证道。"
"错。"剑仙一挥手,崔明远腰间的剑突然飞出,悬在半空,"剑本无道,人心向道。你这些日子的功课,不是在学剑,而是在学'不执于剑'。"
说着,剑仙手指轻点,那柄剑竟然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。崔明远惊呼一声,下意识去抓,却扑了个空。
"明日开始新的功课。"剑仙转身离去,"每日在瀑布下静坐六个时辰。"
第二天,崔明远来到山后的一处瀑布前。这瀑布高约十丈,水流湍急,冲击力极大。他脱去上衣,盘坐在瀑布下的岩石上,冰冷的水流立刻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起初的一个时辰简直是酷刑。水流冲击着他的头顶、肩膀,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。他咬紧牙关坚持着,数着呼吸的次数分散注意力。渐渐地,疼痛变成了麻木,麻木又变成了某种奇特的感知——他开始能分辨出水流的节奏,感受到每一滴水珠的轨迹。
不知过了多久,崔明远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。在恍惚中,他看到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般闪现:幼时跟随父亲学铸剑,青年时独自撑起剑坊,中年时遇到剑仙...每一个重要时刻,都有一把剑的影子。
突然,所有画面破碎,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无尽黑暗中,手持一柄血红的剑。那身影转过身来,崔明远惊恐地发现——那是他自己!
"啊!"他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已被冲到了瀑布下的水潭中。剑仙站在岸边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"看到什么了?"剑仙问。
崔明远爬上岸,浑身发抖:"我...看到了我自己。一个持着血剑的我。"
"心魔显现,好事。"剑仙点点头,"明日继续。"
日复一日的瀑布冥想中,崔明远不断面对自己内心最黑暗的角落:铸剑失败时的愤怒,对同行成功的嫉妒,年轻时因争执险些伤人的悔恨...每一次直面心魔,都像是从灵魂上剥下一层皮。
半年后的一个黄昏,崔明远如常在瀑布下冥想。忽然,他感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,流向四肢百骸。与此同时,外界的瀑布声、风声、鸟叫声全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寂静。
在这寂静中,崔明远不自觉地抬起手,做了个挥剑的动作。没有剑,但他的手臂划过空气的轨迹却带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,将瀑布的水流一分为二,持续了整整三个呼吸的时间才恢复。
"善。"剑仙的声音传来,"今日起,你可以开始真正的剑术修习了。"
崔明远睁开眼,发现剑仙不知何时已站在水潭边,手中捧着那把曾经消失的"斩烦恼之剑"。剑身闪烁着柔和的光芒,仿佛在欢欣雀跃。
"这把剑,现在才真正属于你。"剑仙将剑递给他,"记住今日的感觉。剑道的至高境界,不是人御剑,也不是剑御人,而是人剑两忘,天地一心。"
崔明远接过剑,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。他明白了这些日子所有功课的意义——砍竹是为了练力,挑水是为了练心,瀑布冥想是为了练气。三者合一,方为剑道。
"多谢师父教诲!"他跪地叩首,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拜师之礼。
剑仙含笑受礼,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:"这是我派剑法总纲,你且拿去研读。从明日开始,我教你'无心剑诀'。"
崔明远双手接过竹简,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古朴的大字:"剑本凡铁,心使灵之"。
夜幕降临,终南山巅的茅屋中亮起一盏孤灯。崔明远就着灯光研读剑诀,时而起身比划几个动作。窗外,剑仙负手而立,望着满天星斗,轻声自语:
"三十年寻一徒,但愿此子能承我衣钵..."
山风拂过,吹动他的白衣,在月光下宛如仙人临世。远处,一只夜莺在枝头轻啼,仿佛在见证着一段新的剑仙传奇的开始。
三、得道
寒来暑往,崔明远在终南山巅已修行五年。这五年里,他从剑仙那里学会了"无心剑诀"的全部要义,每日除了基本的砍竹、挑水外,还要在瀑布下练剑六个时辰。
起初,湍急的水流总将他的剑势冲得七零八落。后来,他渐渐能在瀑布中划出一小片无水的空间。而现在——
"喝!"
崔明远一声清啸,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。惊人的一幕发生了:整个瀑布的水流从中间被一分为二,露出后面长满青苔的岩壁,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后才重新合拢。
"不错。"
剑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崔明远收剑转身,见师父不知何时已站在水潭边,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。
"师父。"崔明远抱剑行礼。五年修行,他已从当年那个魁梧的铸剑师变成了一个精瘦的剑客,唯有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深邃。
"明远,你来山中多久了?"剑仙问道。
"五年零三个月。"崔明远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剑仙点点头:"是时候了。"
"时候?"崔明远心头一跳。
"接受最后的考验。"剑仙打开木匣,取出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,"若能通过,你便是新一代剑仙。"
崔明远屏住呼吸。那柄剑他认得——正是五年前剑仙腰间所佩的那把看似平凡的铁剑。如今近距离观察,他才发现剑身并非黯淡无光,而是将所有光线都内敛其中,仿佛剑中自有日月。
"此剑名为'无尘',乃我派镇派之宝。"剑仙轻抚剑身,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情,"它已经陪伴了一百二十年,是时候寻找新主了。"
崔明远喉头发紧:"弟子...恐怕难以胜任。"
剑仙轻笑:"剑仙一脉,不重资质,只重心性。这五年,你已过了力关、气关,如今只剩最后一关——心关。"
说着,他将"无尘"剑重新放回木匣,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截枯枝:"最后的考验有三重:斩风、断瀑、分光。你需以此枯枝完成。"
崔明远接过枯枝,只觉普通至极,随手一折就会断裂。他抬头看向剑仙:"何时开始?"
"现在。"
剑仙话音未落,人已飘然后退十丈,袖袍一挥,一股凌厉的罡风凭空生成,朝崔明远席卷而来。风势之强,吹得四周树木弯腰,岩石表面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。
"第一试,斩风!"
崔明远深吸一口气,将枯枝竖在胸前。五年修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:砍竹时的坚持,挑水时的平衡,瀑布下的冥想...他忽然明白了什么,手腕轻轻一抖。
枯枝划过空气,既无剑光也无剑气,但那道罡风却在崔明远面前一分为二,从他身体两侧掠过,连衣角都未掀起。
剑仙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"第二试,断瀑!"
他剑指一点,远处瀑布的水流突然增大了十倍,轰鸣声震耳欲聋。更惊人的是,水流中竟然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冰晶,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。
崔明远闭上眼睛,手中的枯枝似乎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。他不再思考如何"断瀑",而是让自己成为瀑布的一部分。当冰水混合物即将冲击到他时,他的手臂自动挥出——
"唰!"
一道无形的剑气自枯枝尖端迸发,将瀑布从中间整齐切开。水流向两侧分开,露出后面干燥的岩壁。这一次,断流持续了足足十个呼吸。
剑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:"最后一试,分光!"
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目无比,崔明远抬头,只见天空中竟然同时出现了三个太阳,呈三角形排列。三束阳光聚焦在他手中的枯枝上,枯枝开始冒烟,眼看就要燃烧。
"光如何分?"崔明远心中闪过这个念头。他感到手中的枯枝越来越烫,皮肤已经能闻到焦糊味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他忽然想起了铸剑时的场景——最好的剑不是最锋利的,而是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的。
"剑即是我,我即是剑..."崔明远喃喃自语,忽然福至心灵,"不,无剑无我,万物皆剑!"
他松开手,任由枯枝落下。在枯枝即将触地的瞬间,他脚尖轻点,枯枝飞起,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。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:三束阳光竟然被"切"开了,在枯枝周围形成了一圈七彩的光晕,宛如剑虹。
枯枝落地,断成三截。三个太阳的幻象也随之消失,天空恢复了正常。
剑仙静立良久,终于长叹一声:"善哉!百年寻觅,终得传人。"
崔明远跪倒在地:"师父..."
"起来。"剑仙扶起他,将木匣郑重交到他手中,"从今日起,你便是'无尘剑'的主人,新一代剑仙。"
崔明远双手接过木匣,刚想开口,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等他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荒原上,天空中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。
"这是..."
"最后的考验。"剑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"战胜你自己。"
一道闪电劈下,照亮了荒原中央的一个身影——那是另一个崔明远,手持一柄血红色的长剑,眼中充满暴戾与杀意。
"你终于来了。"血剑崔明远狞笑道,"我等你很久了。"
崔明远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"无尘"剑,却发现木匣不见了。血剑崔明远见状大笑:"在这里,你只有赤手空拳!"
话音未落,血剑已至面前。崔明远勉强侧身避开,肩头仍被划出一道口子,鲜血直流。奇怪的是,伤口并不痛,反而有种异样的快感。
"感受到了吗?"血剑崔明远舔了舔剑上的血,"这才是我等的本性!铸剑杀人,持剑纵横,何等快意!"
崔明远连连后退,心中震惊。对方说的没错,年轻时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——铸出天下第一剑,持之横扫武林。只是后来被生活磨平了棱角,这些念头被深深埋藏。
"不..."崔明远摇头,"那不是真正的我。"
"哈哈哈!"血剑崔明远狂笑,"自欺欺人!你以为在瀑布下坐几年就能洗去本性?剑就是凶器,持剑者必染血!"
说着,又是一剑刺来。这次崔明远没能完全躲开,腹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。更多的快感涌上心头,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享受这种疼痛。
"看吧,你骗不了自己。"血剑崔明远逼近,"接受我,我们本是一体。"
崔明远跪倒在地,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。就在他即将屈服的那一刻,忽然想起了青峰镇,想起了小六子,想起了那些等待他回去的乡亲...
"你说得对。"崔明远抬起头,眼中恢复了清明,"我们确实是一体的。你不是我的心魔,你是我的一部分——我的愤怒,我的野心,我的黑暗面。我不该排斥你,而该接纳你。"
血剑崔明远愣住了:"你...什么意思?"
崔明远艰难地站起身,不顾伤口流血,走向另一个自己:"我的剑一直缺少杀气,所以始终无法达到至高境界。而你,正是我缺少的那部分。"
他伸出手,按在血剑崔明远的胸口:"回来吧,我们本是一人。"
血剑崔明远的表情从狰狞变为困惑,最后化为释然。他的身体开始发光,逐渐融入崔明远体内。那柄血剑则化为一道红光,缠绕在崔明远的手臂上,最终在手腕处形成一个红色的剑形印记。
荒原开始崩塌,崔明远感到一阵眩晕...
当他再次睁眼时,发现自己回到了终南山巅,剑仙正含笑看着他。天色已晚,满天星斗璀璨夺目。
"恭喜。"剑仙轻声道,"你已通过所有考验。"
崔明远低头看去,发现手中的木匣已经打开,"无尘"剑静静地躺在其中,剑身上流转着柔和的光芒,仿佛在呼吸。
"师父,我..."
剑仙抬手止住他的话:"不必多说。明日我便下山云游,这终南山巅就交给你了。"
崔明远大惊:"师父要去何处?"
"天地之大,何处不可去?"剑仙笑道,"剑仙一脉,向来单传。你既已得道,我便该离去。或许百年之后,你也会如我今日一般,寻一个传人。"
第二天黎明,崔明远醒来时,剑仙已经离去。茅屋前的青石上只留下一封信和一个小布袋。信中写道:
"明远吾徒:
剑道无涯,唯心是岸。'无尘'剑已认你为主,好生待之。袋中有剑谱三卷,乃我毕生心血,望你精益求精。
他日若有缘,江湖再见。
师:李无心 留"
崔明远捧着信,久久不能平静。他打开布袋,里面除了三卷剑谱外,还有一枚古朴的玉佩,上面刻着"剑心通明"四个小字。
春去秋来,转眼又是三年。终南山巅的茅屋依旧,只是多了一个剑冢,里面埋着李无心的衣冠和那把他最初铸造的"斩烦恼之剑"。
这天清晨,崔明远站在山巅,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。与八年前相比,他的相貌变化不大,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出尘之气。腰间悬着的"无尘"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。
"该回去了。"他轻声自语。
一个月后,青峰镇的居民发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走进镇子。那人衣着朴素,腰间悬着一柄没有剑鞘的白色长剑,看起来像个游方道士。
"这位道长,要打剑吗?我们镇上的崔家剑坊可是出了名的..."卖豆腐的老王头热情招呼道,话说一半突然停住,瞪大眼睛,"崔...崔师傅?"
崔明远微笑点头:"老王,我回来吃你家豆腐了。"
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镇。小六子从剑坊冲出来,见到崔明远后扑通跪下,泪流满面:"师傅!您终于回来了!"
崔明远扶起徒弟,发现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健壮的青年:"剑坊可好?"
"好!好着呢!"小六子抹着眼泪,"就是...就是我一直铸不出您那样的剑..."
崔明远拍拍他的肩膀:"不急,我这次回来,就是要教你真正的铸剑之道。"
崔家剑坊重新开张的消息很快传遍四方。令人不解的是,崔明远铸的剑越来越"普通"——没有华丽的纹饰,没有逼人的锋芒,甚至看起来还不如小六子铸的精致。但奇怪的是,这些剑在真正需要的人手中,却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。
江湖上渐渐有了新的传说:青峰镇出了个"剑仙",能铸"活剑"。有人说曾见一个樵夫用他铸的柴刀劈开了滚落的巨石;有人说一个书生用他铸的佩剑挡下了土匪的围攻;还有人说,他腰间的白剑曾在一夜之间斩杀了为祸一方的百名马贼...
对于这些传言,崔明远总是笑而不语。他依旧每日早起铸剑,闲时教导小六子和镇上的孩子们练剑。只是偶尔,在夜深人静时,他会独自来到后院,对着月光轻抚"无尘"剑,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。
"剑本凡铁,心使灵之..."崔明远轻声念道,剑身随之发出轻微的嗡鸣,仿佛在回应。
远处,青峰镇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。而在终南山巅,云雾缭绕处,隐约可见一个白衣人负手而立,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,嘴角含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