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录

加入书架

面具
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5-01

一、

  江湖中流传着一个传说:在云雾缭绕的栖霞山上,住着一位能制作神奇面具的老匠人。那些面具不仅能改变人的容貌,更能赋予佩戴者非凡的气质。有人说那是仙家宝物,也有人说是邪门歪道。但无论如何,这个传说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目光。


杜远山便是其中之一。


他踩着晨露登上栖霞山时,腰间佩剑叮当作响,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飞舞,俨然一副侠客风范。山脚下卖茶的老人告诉他:"那面具匠住在山顶的破庙里,但求面具者,十有八九都疯疯癫癫地回来了。"


杜远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摊上:"老丈多虑了,杜某行走江湖多年,什么古怪没见过?"


茶摊老人看着那锭银子,又看看杜远山脸上刻意摆出的和善笑容,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。


破庙比杜远山想象的还要残破。断壁残垣间,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石臼中捣着什么,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:"又一个来送死的。"


杜远山心中一凛,但很快又换上那副江湖人熟悉的爽朗笑容:"前辈说笑了,在下杜远山,久闻千面人大名,特来求一面具。"


老人这才抬起头,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。最让杜远山心惊的是那双眼睛——清澈得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

"求面具?"老人嗤笑一声,"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。表面上是正人君子,背地里却想着如何用面具行不轨之事。"


杜远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剑,但很快又松开手,竟"扑通"一声跪了下来:"前辈明鉴,杜某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..."


老人停下捣药的动作,饶有兴趣地看着他:"哦?什么苦衷能让'仁义剑'杜远山下跪求人?"


杜远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。仁义剑这个名号是他花了十年时间经营出来的——救济灾民、惩恶扬善,甚至不惜散尽家财。江湖中谁不称赞一声"杜大侠"?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每次"行侠仗义"后,他都会暗中收受富商巨贾的谢礼;每次"仗义疏财"前,他都会计算能换来多少名声。


"前辈,实不相瞒..."杜远山压低声音,"在下得罪了黑风寨,他们扬言要揭穿我...我的一些往事。"


老人了然地笑了:"所以你想换个面孔,继续做你的'杜大侠'?"


杜远山额头渗出冷汗。他没想到老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。黑风寨确实握有他把柄——三年前他为了夺取一本剑谱,曾暗中下毒害死了一位老剑客。这事若传出去,他十年经营的名声将毁于一旦。


"前辈要多少钱,杜某都愿意出。"杜远山咬牙道。


老人摇摇头,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:"面具不要钱,但要代价。"他打开盒子,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张薄如蝉翼的面具,"每张面具都附着前主人的一部分性情,戴久了,你会忘记自己是谁。"


杜远山盯着那些面具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。他早已不在乎什么代价——只要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和即将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。


"我要三张。"他急切地说。


老人叹了口气,从盒中取出三张面具:"'仁义'、'豪爽'、'威严',正合你用。"他将面具递给杜远山,"记住,面具只能在必要时佩戴,不可长期戴着,否则..."


杜远山不等老人说完就抢过面具,随手将一袋金子丢在地上,转身就走。他没看见老人摇头的模样,也没听见那句飘散在风中的叹息:"又一个被贪婪蒙蔽双眼的可怜人..."


回到城中,杜远山迫不及待地试戴了"仁义"面具。铜镜中,他的面容瞬间变得慈眉善目,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。他惊喜地发现,这不仅仅是外貌的改变,连声音、气质都随之变化。


第二天,杜远山戴着"仁义"面具出现在赈灾现场。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真诚,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是个无私的大善人。灾民们感激涕零,富商们纷纷解囊,他的名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

一个月后,武林大会上,杜远山换上"威严"面具。他站在高台上,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所有反对他当盟主的人都噤若寒蝉。当他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宣布剿灭黑风寨的计划时,全场欢呼雷动。


庆功宴上,他又戴上了"豪爽"面具。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,拍着各路豪杰的肩膀称兄道弟。所有人都说,杜盟主真是性情中人,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真豪杰。


面具带给杜远山的远不止这些。他发现,只要戴上相应的面具,就能轻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好感。他用"仁义"面具从富商那里募得大笔善款,转头就用"威严"面具威胁知情人闭嘴;白天是人人敬仰的杜盟主,晚上却可以戴着偷来的"阴险"面具去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。


渐渐地,杜远山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些面具。起初只是重要场合佩戴,后来连吃饭睡觉都不愿取下。更可怕的是,他常常忘记自己今天戴的是哪张面具——面对武林同道时突然露出阴险笑容,或是在处理赃物时不自觉摆出仁义凛然的表情。


一天清晨,杜远山从噩梦中惊醒,发现枕边散落着七八张面具。他惊恐地摸向自己的脸——那里没有面具,但也没有他熟悉的面容。镜中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,五官像是被水泡过的画像,扭曲而陌生。


"不...这不可能..."杜远山颤抖着抓起"威严"面具贴在脸上,但面具却像活物一般扭曲着,怎么也无法贴合。


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:"盟主,黑风寨余孽在城中散布谣言,说您...说您..."


杜远山手忙脚乱地翻找面具,终于找到那张已经有些破损的"仁义"面具。这一次,面具勉强粘在了脸上。他深吸一口气,打开房门:"不必惊慌,清者自清。"


但当他对上弟子惊骇的目光时,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。他摸向自己的脸——"仁义"面具只覆盖了半边脸,另外半边依然是那模糊扭曲的皮肉。


雨夜,杜远山仓皇逃出盟主府。四面八方都是追捕他的火把和喊声:"假仁假义的伪君子!""杀害老剑客的凶手!""他戴的是千面人的面具!"


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,一张张面具在雨水中溶解、脱落。杜远山绝望地发现,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了。他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,仿佛要把那层不属于他的皮肉撕下来。


"把我的脸还给我!"他在雨中嘶吼着,声音中混杂着无数个不同人格的语调,有威严的、有仁义的、有豪爽的...却唯独没有杜远山自己的声音。


追兵越来越近。杜远山突然想起面具匠的警告:"戴久了,你会忘记自己是谁。"


他终于明白了代价的含义——不是金钱,不是健康,而是自我。那些面具不仅改变了他的容貌,更吞噬了他的灵魂。每一个佩戴过的面具都带走了他一部分本性,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无数人格撕扯的空壳。


最后一刻,杜远山在泥泞中摸到了一张面具——那是他最初的脸,被雨水泡得发胀,却依然能辨认出十年前那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的模样。


他颤抖着将面具贴在脸上,却听到"嗤"的一声轻响——面具化为了粉末,随风而逝。


当追兵找到他时,地上只剩下一堆散落的面具和一具没有面孔的尸体。有人说那是杜远山,也有人说那根本就是一具空壳。


只有栖霞山上的面具匠知道真相。他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城池,又做好了一张新面具。这张面具融合了杜远山所有的特质——虚伪、贪婪、狡诈...还有那一丝被吞噬前的悔恨。


"下一位客人会是谁呢?"老人轻声自语,将面具放入那个似乎永远装不满的木盒中。

  

二、

  秋雨连绵的清晨,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踏着泥泞的山路来到栖霞山顶。他手中价值不菲的紫竹油伞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精心修剪的胡须和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。


破庙前的石臼旁,面具匠正在研磨某种红色的粉末,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:"今日不做生意。"


"千面人前辈,"男子收起伞,露出一张圆润和善的脸,"在下江南丝绸商会的周慕礼,特来求一张面具。"


面具匠的手停顿了一下,抬头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。周慕礼立刻堆起商人特有的热络笑容,从怀中掏出一个绣金线的锦囊:"这是上等的南海珍珠,聊表心意。"


"你要什么面具?"老人没接锦囊,只是用木槌继续捣着石臼里的粉末。


周慕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又舒展得更开了:"听闻前辈的面具能让人改头换面。在下常年经商,需要一张能让人一见就产生信任的面容..."


"诚信面具?"老人突然笑了,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,"有意思。上一个来求这种面具的,现在已经不用戴任何面具了。"


周慕礼眼中闪过一丝不安,但很快又被贪婪取代:"价钱好商量。"


老人放下木槌,颤巍巍地站起身:"跟我来。"


他领着周慕礼来到破庙后的一间密室。昏暗的房间里悬挂着数十张人脸般的面具,在微弱的烛光下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。周慕礼倒吸一口凉气——这些面具太真实了,每一道皱纹、每一根胡须都栩栩如生,甚至能看清皮肤下的毛细血管。


"制作一张面具需要七天。"老人从墙上取下一张泛着青白色光泽的面具,"先选一个底子。这张'忠厚'很适合你。"


周慕礼伸手想摸,老人却迅速收回:"别急,还没说代价。"


"多少钱?"


"不要钱。"老人的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琥珀色,"要你眼睛里的光。"


周慕礼下意识后退一步:"什...什么意思?"


"就是字面意思。"老人逼近一步,"面具给你想要的外表,但要拿走你眼中的神采。戴上它的人会觉得你真诚可靠,但永远不会真正看进你的眼睛。"


周慕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作为商人,他太明白眼睛的重要性——讨价还价时要目光坚定,撒谎时要眼神诚恳,讨好客户时要满眼热情...


"能不能...换个代价?"他声音发干。


老人转身从木箱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:"或者你可以选择这个。"他打开匣子,里面是一张透着威严气息的面具,眉心处有一道细小的裂痕。


周慕礼一眼就认出这是传闻中杜远山用过的"威严"面具。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——拥有这张面具,意味着他能获得连武林盟主都渴望的气势。


"这个...要什么代价?"他声音嘶哑。


"你的声音。"老人轻描淡写地说,"用了这张面具,你说出的话会让人无条件信服,但代价是你自己的声音会慢慢消失。"


周慕礼想象着自己戴着这张面具在商会谈判中所向披靡的场景,心跳加速。但理智告诉他,失去声音对商人而言无异于自杀。


"还有...第三种选择吗?"


老人咧开嘴笑了,露出牙龈上诡异的黑色纹路:"当然有。最受欢迎的'诚信'面具,代价只是一小段记忆。"


"什么记忆?"


"随便什么。"老人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,"你第一次骗人的记忆,或者最后一次真心微笑的记忆,都可以。"


周慕礼松了口气——记忆对他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代价。他这辈子说过无数谎言,早就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了。


"我选第三种。"


老人点点头,从墙上取下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具:"明天这个时候来取。现在,留下你的定金。"


"多少钱?"


"不是钱。"老人突然抓住周慕礼的手腕,"一滴血,和那个珍珠锦囊。"


周慕礼犹豫了一下,还是点头同意了。老人用银针刺破他的食指,将血滴入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小瓶中。血液入水的瞬间,周慕礼仿佛听见了一声遥远的惨叫,但老人已经转身开始调配药液,似乎什么都没发生。


下山路上,周慕礼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他。几次回头,山路空荡荡的只有被雨打湿的落叶。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,就像有无数双眼睛透过面具在暗处窥视。


第二天同一时间,周慕礼如约而至。老人递给他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,里面平铺着一张平凡却令人莫名心安的面具。面具的质感像极了真人皮肤,触摸时有微微的体温。


"记住,"老人在他转身时警告,"每天佩戴不超过三个时辰,否则..."


"知道知道,"周慕礼不耐烦地打断,"面具会吃掉我的灵魂嘛。"


老人盯着他远去的背影,嘴角慢慢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:"不,是你的灵魂会变成面具的一部分..."


周慕礼回到扬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"诚信"面具去拜访那位一直不肯与他合作的大茶商。令他惊喜的是,对方竟然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就同意签订契约,还拍着他的肩膀说"老弟一看就是实在人"。


接下来的一个月,周慕礼的生意顺风顺水。他戴着面具时,连最精明的账房先生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报的数字;最谨慎的买家也会放心地预付全款。他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增长,而代价只是偶尔会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——比如小时候养过的狗叫什么名字,或者第一任妻子的长相。


渐渐地,周慕礼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这张面具。从最初的每天三个时辰,到后来除了睡觉基本都戴着。奇怪的是,老人警告的"灵魂被吃"并没有发生,反而他的生意越做越大。


直到那个雨夜。


周慕礼在青楼应酬完回家,喝得酩酊大醉。迷迷糊糊中,他感觉脸上痒得出奇,伸手一抓——"诚信"面具竟然与他的皮肤长在了一起!他惊恐地冲到铜镜前,看到镜中的自己半张脸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商人,另半张脸却扭曲狰狞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。


"来人!快来人!"他尖叫着,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两个人的合音——一个诚恳温和,一个尖锐刺耳。


仆人破门而入,看到他的模样后吓得瘫软在地。周慕礼慌乱中抓起桌上的剪刀,想要把面具从脸上割下来。第一刀下去,没有血,只有一些黄色的黏液;第二刀下去,面具发出了一声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叫。


当剪刀第三次落下时,面具突然自己脱落了,"啪嗒"一声掉在地上。周慕礼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——触感光滑完整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他长舒一口气,以为只是一场噩梦。


但当他看向地上的面具时,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——那张"诚信"面具上,赫然长出了他半张脸的轮廓!更可怕的是,面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嘴角慢慢扬起一个他熟悉的、谈生意时常做的笑容...


第二天清晨,仆人们在书房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周慕礼。他的脸完好无损,但枕边散落着七张不同的面具,每一张都带着他不同表情的痕迹。郎中诊断后说,周老爷得了离魂症,记忆支离破碎,时而自称是丝绸商人,时而又说自己是武林盟主。


而在栖霞山顶,面具匠正在往墙上钉一张新制作的面具。这张面具看起来像周慕礼,却又带着杜远山的某些特征。老人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,哼起了一首古老的童谣:


"假面换真面,真面变假面...

借来的总要还,欠下的逃不掉..."


密室墙上,数十张面具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颤动,仿佛在无声附和。其中,"威严"和"诚信"两张面具靠得最近,几乎贴在了一起。若有细心人观察,会发现它们正在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融合...


三、

  梅雨季节的栖霞山终日笼罩在雾气中,山脚下的村民说,这雾气里带着哭声。有人说那是山中冤魂的哀嚎,也有人说是面具匠又在制作新面具了。


这一日,破庙前来了个特殊的访客。


她拄着竹杖,脚步轻盈得像猫,白色衣裙被山风吹得微微飘动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蒙着的一条黑纱——那下面是一双自幼失明的眼睛。


"有人在吗?"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,在破庙前回荡。


面具匠从药炉前抬头,浑浊的眼球猛地收缩。他闻到了特别的气息——不是贪婪,不是虚伪,而是一种他几百年都没再遇见过的纯净。


"瞎子不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。"老人沙哑地说。


女子微微一笑:"小女子柳无眉,是个琴师。虽然看不见,但耳朵还算灵光。"她侧了侧头,"老丈的呼吸声很奇怪,像是...两个人同时在呼吸。"


面具匠手中的药勺"当啷"一声掉在地上。三百年来,第一次有人道破这个秘密。


"你想要什么?"他警惕地问。


柳无眉从包袱里取出一张裂成两半的面具:"这是家父的遗物。他临终前说,只有制作这张面具的人能解其中的诅咒。"


老人接过面具,指尖刚触到表面就猛地缩回——那是他二百年前亲手制作的"慈父"面具,里面囚禁着一个因虐待亲子而悔恨致死的盐商灵魂。


"你父亲...是怎么死的?"


柳无眉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:"他每天更换不同的面具,最后忘了自己的模样。有一天,他扯下脸上最后一张面具,连皮带肉...然后对着镜子尖叫到断气。"


面具匠沉默良久,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:"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?"


"您是个可怜人。"柳无眉轻声说,"我听到您身体里有两种心跳——一个苍老疲惫,一个...根本就不是人的心跳。"


面具匠的背突然挺直了,佝偻的身躯发出"咔咔"的响声。他慢慢扯下脸上布满皱纹的人皮,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真容——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,只有几道像是被粗线缝合的疤痕。


"大周天启年间,我是皇宫御医。"那张没有嘴的脸却发出声音,"皇后嫉妒妃子得宠,命我制作能改变容貌的面具。我试遍各种药材,最后发现只有活剥的人皮才能完美贴合面部。"


柳无眉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,竹杖碰到石臼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
"我被处死那天,下了整整四十天的大雨。"面具匠的声音忽远忽近,"刽子手的刀砍下我的头,我却没死...因为我在最后一刻,戴上了自己制作的面具。"


他缓缓走向柳无眉,身上散发出腐木和草药混合的气味:"每制作一张面具,我就能多活十年。面具里的灵魂越强大,我的生命就越长久。"


柳无眉虽然看不见,却能感觉到面前这个"东西"不是活人。更可怕的是,她听到破庙四周的墙壁上传来无数细微的啜泣声——那是被囚禁在面具里的灵魂的哭声。


"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"她握紧了竹杖。


"因为你很特别。"面具匠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,"三百年来,你是第一个不是为了索取,而是为了解除诅咒而来的人。"


他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漆黑的木盒:"这里面是我制作的第一张面具,也是诅咒的源头。如果你愿意用自己的'纯真之心'交换,我可以解除所有面具的诅咒,包括你父亲的。"


柳无眉的指尖轻颤:"什么是...纯真之心?"


"就是你眼中看到的世界。"面具匠的声音带着诱惑,"把它给我,你就能重见光明,而所有被面具控制的人都会获得解脱。"


山风突然变得猛烈,吹得破庙门窗"砰砰"作响。柳无眉站在原地,黑纱被风吹落,露出一双如玉石般美丽却无神的眼睛。


"如果我答应,会怎样?"


"你会看见世界的真面目。"面具匠说,"但也会看见人心的全部丑陋。没有纯真之心的保护,那种景象足以让人发狂。"


柳无眉沉默了很久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扭曲的脸,想起那些慕名来听她弹琴却戴着虚伪笑容的客人,想起山脚下村民说"面具匠的雾气里有哭声"...


"我有个条件。"她终于开口,"让我先看看面具里的世界。"


面具匠发出一声类似金属摩擦的笑声,打开黑盒取出一张半透明如蝉翼的面具。这张面具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些模糊的轮廓,像是未完成的画作。


"戴上它,你就能看见被面具禁锢的灵魂。"


柳无眉深吸一口气,将面具贴在脸上。刹那间,她的世界天旋地转——


破庙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灰色空间。无数人影在其中游荡,每个人都试图捂住自己的脸,但他们的手指却穿过了根本不存在的皮肉。哭声、尖叫声、哀求声如潮水般涌来,柳无眉踉跄着跪倒在地。


她看见父亲了——那个曾经威严的盐商,现在正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,嘴里喊着她的名字。


"爹!"她伸出手,却穿过了父亲的虚影。


"他们永远困在自己的罪孽里。"面具匠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,"贪婪者永远饥渴,虚伪者永远伪装,暴戾者永远愤怒...这就是面具里的世界。"


柳无眉扯下面具,剧烈喘息着。她的眼角渗出血泪,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。


"怎么样?"面具匠问,"愿意用你的纯真交换他们的自由吗?"


柳无眉擦去血泪,突然笑了:"你撒谎。"


"什么?"


"我刚才确实看见了那些灵魂。"柳无眉的声音变得坚定,"但他们不是因为罪孽被困,而是被你刻意引诱堕落的!"


她指向墙壁:"那个'仁义'面具里的书生,本可以成为清官,却被你诱惑收受贿赂;那个'慈母'面具里的妇人,只是太爱自己的孩子却被你扭曲成控制欲...而你——"


竹杖猛地指向面具匠:"你根本不是受害者!你故意引诱人性中的弱点,把灵魂困在面具里延续自己的生命!"


破庙突然剧烈震动,墙上的面具纷纷脱落。面具匠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,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扭曲出无数凸起,仿佛有东西要破皮而出。


"你以为知道真相就能破解诅咒?"他的声音变成了数十个人的合音,"那就永远留在面具里吧!"


他扑向柳无眉,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发出惨叫——盲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古琴,琴弦上沾着她的血。


"我父亲留给我的不只是诅咒。"柳无眉拨动琴弦,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,"还有这把能震碎邪祟的'清心琴'。"


琴音如涟漪般扩散,所到之处面具纷纷碎裂,释放出其中困住的灵魂。面具匠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音波撕裂,露出里面一团蠕动的黑影。


"不!我的生命...我的面具..."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

柳无眉继续弹奏,血从她的指尖渗出,染红了琴弦:"该结束了。三百年来,你诱骗了多少灵魂?今天,我要还他们自由。"


最后一声音符落下,破庙轰然倒塌。无数光点从废墟中升起,像夏夜的萤火般飘向远方。柳无眉跪坐在废墟中,血泪不断滴落。


当她再次抬起头时,惊讶地发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——朦胧的光线映入眼帘,她看见了倒塌的梁柱,看见了自己染血的双手,看见了天空中飘散的灵魂光点...


在那些光点中,有一个特别明亮的身影对她点了点头,依稀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。


晨光中,栖霞山终年不散的雾气开始消散。山脚下的村民惊讶地发现,破庙所在的山顶升起了一道彩虹。


而那个背着古琴、眼睛上蒙着黑纱的盲女琴师,从此再也没人见过。有人说她恢复了视力隐居山林,也有人说她带着所有面具的灵魂去了轮回。


只有路过栖霞山的旅人偶尔会听到山顶传来清越的琴声,那声音能让躁动的心平静下来,仿佛在提醒世人:


最可怕的面具,不是戴在脸上,而是长在心里。

添加表情
全部评论
全部0条

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