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青书盯着桌上仅剩的三文钱，额头上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。妻子柳如眉端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走进来，见他这副模样，不禁笑道："相公可是在为爹爹的寿礼发愁？"

"娘子啊，"傅青书长叹一声，"你爹是武林名宿'铁掌震江南'柳老爷子，六十大寿何等隆重。你那几个姐夫，不是富商就是镖局总镖头，送的寿礼不是金佛就是玉马。我这穷酸书生..."他说着，自嘲地拍了拍打着补丁的长衫。

柳如眉放下粥碗，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："相公忘了？当年爹爹就是看中你的才学，才答应我们的婚事。寿礼贵重与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心意。"

傅青书展开手帕，上面绣着"才高八斗"四个字，正是当年柳老爷子亲笔所题赠予他的。他眼睛一亮："娘子是说..."

"爹爹最爱字画，相公何不写一幅寿字？"

"妙啊！"傅青书拍案而起，随即又蔫了，"可上好宣纸..."

柳如眉神秘一笑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："我早备下了。"

箱中竟是一卷上等宣纸和一方古砚。傅青书惊讶地看着妻子，柳如眉俏皮地眨眨眼："嫁妆里藏的私房钱买的。"

三日后，傅青书携妻前往柳家庄。路上，他小心翼翼护着背上的竹筒，里面装着他精心书写的百寿图。谁知天公不作美，行至半路，暴雨倾盆。

"快躲雨！"柳如眉拉着丈夫奔向路边一座破庙。

庙内蛛网密布，却已有先客——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蹲在角落啃鸡腿。见二人进来，老乞丐咧嘴一笑，露出两颗金牙："小夫妻也来避雨？"

傅青书行礼道："老丈有礼。"转身查看竹筒，顿时面如土色——雨水浸透竹筒，百寿图已成糊状。

"完了完了..."傅青书瘫坐在地，"这下真要丢人现眼了。"

老乞丐凑过来瞧了瞧："小书生字不错啊，可惜了。"

柳如眉急中生智："相公，不如现在就重写一幅？"

"可纸墨..."

老乞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墨锭："老朽这儿有块陈墨，虽不起眼，却是上好的松烟墨。"

傅青书将信将疑接过，研磨开来，墨香竟清幽异常。老乞丐又撕下一块破庙门帘："这布虽旧，却平整，可暂代宣纸。"

事急从权，傅青书提笔挥毫。说来也怪，这笔墨落在粗布上，竟如行云流水，字字生辉。不消半个时辰，一幅气势磅礴的《寿》字完成，最后一笔落下时，窗外雨停云散，一道阳光斜射进来，照在字上，竟隐隐有金光流动。

"奇了！"傅青书自己都看呆了。

老乞丐拍手笑道："好字！好字！小书生有王羲之之风啊！"

柳如眉也惊叹不已："相公，这字比你平日写的强出十倍！"

傅青书正欲向老乞丐道谢，转身却不见人影，只余地上几滴未干的水渍和半只鸡骨头。

次日，柳家庄张灯结彩，宾客如云。傅青书携妻拜见岳父，柳老爷子一身锦袍，精神矍铄，见三女儿和女婿到来，开怀大笑："青书啊，就等你了！"

大女婿赵财主挺着肚子凑过来："三妹夫今年带什么稀罕物事给岳父祝寿啊？该不会又是自己写的字吧？"说着，向身旁的二女婿——镇远镖局总镖头孙威使了个眼色。

孙威会意，故作惊讶："哎呀，听说三妹夫的字在破庙里写的？那可得好好瞻仰瞻仰！"

堂上宾客闻言，纷纷窃笑。傅青书面不改色，从怀中取出那幅布帛寿字："小婿不才，唯有拙字一幅，祝岳父福如东海长流水，寿比南山不老松。"

管家接过展开，堂上顿时一片哗然。那寿字龙飞凤舞，墨色如漆，竟似有生命般在布帛上跃动。更奇的是，阳光照射下，字迹金光流转，宛如神物。

柳老爷子猛地站起，胡须直颤："这...这是..."

赵财主瞪大眼睛："这破布上的字怎么会发光？"

孙威皱眉："莫非用了什么江湖把戏？"

傅青书自己也惊疑不定，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长笑："哈哈哈，好一个'墨宝老人'的松烟金墨！"

众人回头，只见昨日那老乞丐大步走入，衣衫虽破，气势却如渊渟岳峙。柳老爷子一见，竟慌忙离席，抱拳行礼："墨老前辈！您怎会..."

满堂宾客闻言，纷纷变色。"墨宝老人"墨千秋，武林传奇人物，一手"墨染乾坤"的功夫出神入化，更以制墨之术闻名天下。

墨千秋摆摆手，指着傅青书："柳老弟，你这女婿不简单啊。昨日雨中，老朽见他字有风骨，便以珍藏金墨试之，没想到他能激发出墨中十成功力！这寿字，当世难求第二幅！"

柳老爷子激动得老脸通红："青书竟得墨老前辈青睐！"

赵财主和孙威面如土色，他们送的贵重寿礼顿时黯然失色。

墨千秋又笑道："不过老朽好奇，小书生可会武功？"

傅青书老实回答："小生只读过几本拳谱，未曾习武。"

"那今日老朽助兴，教你一招'隔空题字'如何？"不等回答，墨千秋突然一掌拍在傅青书后背。

傅青书只觉一股热流涌入四肢百骸，手中毛笔不由自主飞向大厅白墙，凌空书写起来。宾客们惊呼连连，只见墙上渐渐浮现一首祝寿诗，字字入墙三分，却无半点墨汁滴落。

"好功夫！"柳老爷子拍案叫绝。

傅青书却暗暗叫苦——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手！笔走龙蛇间，竟在诗末题上了"墨千秋、傅青书合璧"几个字。

墨千秋见状大笑："小书生有胆识！敢与老朽齐名！"

就在此时，傅青书突然感觉内力失控，毛笔"嗖"地飞向赵财主，"啪"地在他额头上写了个"财"字；又转向孙威，在他鼻尖点了个"镖"字。两位连襟呆若木鸡，全场先是一静，继而爆发出哄堂大笑。

柳老爷子笑得直抹眼泪："好！好！这才叫寿宴！"

墨千秋收功，傅青书瘫坐在地，满头大汗。柳如眉忙扶起丈夫，既心疼又好笑。

墨千秋正色道："柳老弟，老朽云游至此，见你女婿心性质朴，才学不凡，特来助兴。今日一见，果然名不虚传。"说着，从怀中取出一方古砚，"这'墨海'砚台，就赠予你这贤婿吧。"

寿宴过后，赵财主和孙威灰溜溜地提前告辞。柳老爷子拉着傅青书的手叹道："贤婿啊，往日是为父眼拙。才学如金，岂是俗物可比？"

傅青书腼腆一笑："岳父过奖了，小婿不过是..."

"不过是什么？"柳如眉俏皮地插嘴，"不过是走了狗屎运，遇到贵人？"

三人相视大笑。夕阳西下，傅青书望着妻子明媚的笑颜，心想：这寿祝得，值了！

寿宴过后第三天，傅青书正在后院帮妻子晾衣服，忽然听见墙头有人咳嗽。抬头一看，墨千秋倒挂在屋檐下，白发垂落像一把拖把。

"哎哟！"傅青书手里的木盆"咣当"掉在地上，"墨...墨老前辈您这是..."

"考察地形。"墨千秋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地，从怀里掏出半只烧鸡啃起来，"小子，老朽思来想去，决定收你为徒。"

傅青书的下巴差点掉到脚背上："我？可我不会武功啊！"

"谁说的？"墨千秋油乎乎的手一把抓住傅青书手腕，"昨日传你内力时，发现你经脉通畅，是练'墨染乾坤'的好材料。再说了——"他突然压低声音，"你那老丈人年轻时欠我三坛酒，正好拿他女婿抵债。"

柳如眉闻声赶来，见状眼睛一亮："相公！这可是天大的机缘！"

"可是娘子，我还要进京赶考..."

"赶考和习武又不冲突，"柳如眉从袖中掏出一本《论语》，"你可以边练功边读书嘛。"

墨千秋哈哈大笑："好个伶俐的丫头！就这么定了！"说完突然抓起傅青书后领，像提小鸡似的跃上房顶。傅青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"娘子救命——"，两人便消失在了屋脊后。

柳老爷子闻讯赶来，见女儿站在院里仰头张望，急得直跺脚："墨老前辈把我女婿拐哪儿去了？"

柳如眉淡定地叠着衣服："爹别急，墨老前辈说要带相公去'洗墨池'练基本功。"

"洗墨池？"柳老爷子脸色大变，"那可是武林三大险地之一！池水墨黑如夜，鹅毛不浮..."
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"扑通"一声巨响，接着是傅青书杀猪般的惨叫："这水怎么是烫的？！"

柳如眉和父亲赶到庄外洗墨池时，只见傅青书像只煮熟的大虾般在池中扑腾，浑身漆黑如炭，只有眼白和牙齿还保持着本色。墨千秋蹲在岸边啃着烧鸡，时不时用鸡骨头指点："对，就这样，把墨气引入丹田..."

"前、前辈..."傅青书吐出一口黑水，"我喝饱了..."

"才三斤墨汁就叫苦？"墨千秋不满地摇头，"当年你老丈人喝了十斤都没吭声。"

柳老爷子老脸一红："我那是晕过去了..."

就这样，傅青书开始了他的"墨客"生涯。白天练功，晚上读书，时不时闹出些笑话。有一回他练习"泼墨成兵"，不小心把柳家厨房的墙全染黑了，厨娘举着菜刀追了他三里地；还有一次他给庄里的鸡鸭都写上了"寿"字，结果第二天全庄人吃的鸡蛋都是黑心的...

一个月后的清晨，傅青书正在院中临帖，忽听庄外马蹄声急。赵财主慌慌张张冲进来："不好了！黑风寨的土匪来了！说要借三千两银子给寨主夫人买胭脂！"

柳老爷子拍案而起："岂有此理！老夫去会会他们！"

墨千秋却按住他肩膀，神秘一笑："让小徒弟去。"

"我？"傅青书毛笔都吓掉了，"前辈，我就会写几个字..."

"足够了。"墨千秋往他手里塞了支特制毛笔，"记住，武功再高，也怕菜刀；土匪再横，也怂文化人。"

庄门外，十几个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兵刃，为首的独眼龙正用刀尖剔牙。见傅青书独自出来，独眼龙哈哈大笑："柳家庄没人了？派个小白脸出来送死？"

傅青书双腿打颤，忽然想起墨千秋教他的"虚张声势"法，便挺直腰板道："在下傅青书，师承'墨宝老人'，特来领教各位高招。"

"墨宝老人？"土匪们面面相觑。独眼龙突然变色："可是那个写字能杀人的老怪物？"

傅青书心中一动，故作高深地一笑："既然知道家师名号，还不速速退去？"

独眼龙将信将疑："小子，露两手看看！"

傅青书硬着头皮，提笔在空中虚划几下。说来也怪，那笔尖竟真的带出几道墨痕悬在空中。土匪们惊呼后退，独眼龙却狞笑："花架子！弟兄们上！"

危急关头，傅青书灵机一动，大喝道："看我的'字字诛心'！"说着以笔代剑，在地上疾书一行大字："此山是我开，此树是我栽"。

土匪们冲至近前，突然一个个像撞上无形墙壁般摔倒在地。独眼龙爬起身，惊恐地看着地上发光的字迹："真...真能写字伤人？"

其实傅青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直到他瞥见墙头墨千秋正偷偷往他的字上弹墨丸...

"还不止呢！"傅青书越演越来劲，挥笔又写："要从此路过，留下买路财"。最后一笔刚落，那几个字突然飞起，啪啪啪贴在土匪们额头上。

"妈呀！字成精了！"土匪们吓得屁滚尿流。独眼龙强作镇定："兄、兄弟别怕！咱们人多..."

话音未落，傅青书突然一个踉跄——他被自己衣带绊倒了。慌乱中毛笔脱手飞出，不偏不倚戳中独眼龙的屁股。

"嗷！"独眼龙捂着屁股跳起来，"暗器伤人！不讲武德！"

傅青书趴在地上急中生智："这招叫'神来之笔'！再不滚，下一笔戳你眼睛！"

土匪们顿时作鸟兽散，独眼龙跑得最快，边跑边喊："读书人太可怕了！"

庄门内，柳老爷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。墨千秋从墙头跳下，拍着傅青书肩膀大笑："好徒儿！深得为师真传！"

傅青书这才发现，自己后背全湿透了...

当晚，柳家庄大摆宴席。赵财主和孙威端着酒杯过来，满脸堆笑："三妹夫啊，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..."

傅青书正要客气，墨千秋突然插进来："你们两个，想不想学两招防身啊？"

两人眼睛一亮："想！想！"

"那好，"墨千秋掏出两支毛笔，"先练'悬腕'三个月。"说完把笔塞进他们手中，暗中运劲。赵财主和孙威顿时觉得笔重如山，"哎哟"一声趴在了地上。

众人哄笑中，柳老爷子举杯道："今日方知，才学亦可退敌。青书啊，以前是为父小看你了！"

傅青书腼腆一笑，看向身旁的妻子。柳如眉悄悄捏了捏他的手，低声道："相公，你现在可是文武双全了。"

"还不是娘子教得好。"傅青书笑着给她夹了块鱼肉，却不小心把酱油甩到了自己新换的白袍上。他叹了口气："看来这'墨染乾坤'的功夫，我还得再练练..."

墨千秋闻言，一口酒喷了出来："傻小子，那是你笔拿反了！"

满堂欢笑中，傅青书望着窗外的明月，心想：这江湖，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嘛。至少，比老丈人的寿宴好应付多了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