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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风楼
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5-22

暴雨如注,程墨将油纸伞往前倾了倾,却挡不住斜飞的雨丝。单薄的青衫早已湿透,紧贴在身上,寒意渗入骨髓。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色,心中暗叹一声——又错过了宿头。


"这荒山野岭,总该有个避雨处才是。"程墨喃喃自语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布袋里的《论语》。那是他赴京赶考的全部家当,连同几件换洗衣物和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五两银子。


一道闪电劈过,照亮前方山道上歪斜的木牌——"醉仙楼,前行三里"。


程墨精神一振。有酒楼就意味着有热食,或许还能租间客房歇脚。他加快脚步,泥泞的山路让他几次险些滑倒。转过一道山坳,一座三层木楼突兀地出现在雨幕中,檐下挂着几盏红灯笼,在风中摇曳,投下诡异的红光。


"这荒郊野外,怎会有如此气派的酒楼?"程墨心中疑惑,但冷雨浇灭了犹豫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,收起油纸伞,轻轻叩响门环。


无人应答。


程墨皱眉,试着推了推门。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竟应手而开。暖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泻出,夹杂着浓郁的酒香和...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?


"有人吗?"程墨试探着问道,声音在空荡的大堂里回荡。


大堂内灯火通明,十几张红木八仙桌整齐排列,却空无一人。柜台后的酒架上摆满了各式酒坛,一壶热酒正在小火炉上温着,冒着袅袅白气。程墨的视线被地上一条暗红色的痕迹吸引——那痕迹从大堂中央一直延伸到后厨,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

血腥味。程墨心头一跳,他虽是个书生,但幼时随父亲行医,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。


"客官来得不巧啊。"


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程墨猛地抬头,只见二楼栏杆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,两条修长的腿在空中轻晃,绣花鞋尖缀着的银铃叮当作响。女子约莫二十出头,面容姣好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。她右手把玩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,刀尖上还滴着血。


"我...我只是路过避雨..."程墨后退半步,后背抵上了刚关好的门板。


红衣女子轻盈地翻身落下,像一片红叶飘到程墨面前。她凑近程墨的脸,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:"小书生,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"


程墨摇头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
"追风楼的外围据点,'醉仙楼'。"女子用刀尖挑起程墨的下巴,"今晚我们正在清理门户,你偏巧撞了进来,这可如何是好?"


程墨这才注意到大堂角落里倒着几具尸体,都是黑衣劲装的汉子,咽喉处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。他的胃部一阵痉挛,冷汗顺着脊背流下。


"红蝎,别吓着小朋友。"一个浑厚的男声从楼梯处传来。程墨转头看去,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缓步下楼,腰间悬着一柄无鞘的鬼头刀,刀身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,像是浸透了鲜血。


被称作红蝎的女子撇撇嘴,退到一旁。中年男子走到程墨面前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:"读书人?"


"晚生程墨,赴京赶考的举子。"程墨强自镇定,拱手行礼,"无意冒犯,这就离开。"


中年男子突然大笑,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:"离开?小书生,你可知道刚才看到了什么?那些尸体,是朝廷派来的探子。你觉得,我会放你走吗?"


程墨的心沉到谷底。他环顾四周,发现不知何时,大堂各个角落都出现了黑衣人,无声无息地封住了所有出口。


"楼主到!"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。


所有人立刻单膝跪地,连红蝎和中年男子也不例外。程墨呆立原地,看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从三楼缓步而下。那人戴着青铜面具,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,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手杖,杖头雕成一只展翅的乌鸦。


"就是他?"楼主的声音出奇地年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
红蝎恭敬答道:"回楼主,是个迷路的书生,看到了清理现场。"


楼主走到程墨面前,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:"识字吗?"


程墨点头。


"会记账吗?"


"略通一二。"


楼主突然伸手扣住程墨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程墨痛呼一声,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手腕窜入体内,在经脉中游走。


"根骨平平,没有武功底子。"楼主松开手,"带回去做个笔墨奴吧,正好缺个记录任务的。"


红蝎皱眉:"楼主,这不合规矩..."


"规矩是我定的。"楼主转身走向楼梯,"给他喂'锁心丹',若是反抗,就扔进蛇窟。"


程墨还没反应过来,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,眼前一黑,昏死过去。


当程墨再次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石室里。四壁都是粗糙的岩石,只有一盏油灯提供微弱的光亮。他试图起身,却发现手脚被铁链锁住,只能在小范围内活动。


石门开启,一个佝偻的老者端着木盘进来,盘上放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和一块硬如石头的面饼。


"喝了吧,能减轻痛苦。"老者声音嘶哑。


程墨警惕地看着那碗药:"这是什么?"


"'锁心丹'的解药,暂时的。"老者将药碗推到程墨面前,"每月初一必须服用,否则五脏六腑会被体内的蛊虫啃食殆尽。"


程墨的手颤抖着接过药碗,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,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楚。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

"为什么选我?"程墨喘息着问道。


老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:"追风楼需要记录每一笔生意,以往都是杀手兼任,但识字的总是不多。楼主看中你的笔墨功夫,这是你的福气。"


"福气?"程墨苦笑,"我宁愿死在暴雨里。"


"很快你就会改变想法。"老者收起空碗,"在这里,活着就是最大的奢侈。"


接下来的日子,程墨被训练如何记录追风楼的"生意"。他学会了用特定的暗语记载刺杀目标的详细信息、报酬金额以及执行杀手的代号。每天都有新的羊皮卷轴送到他的石室,上面沾着血迹或带着火药味。


一个月后,程墨被允许离开石室,在特定区域内活动。他这才看清追风楼的全貌——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,主体隐藏在山腹中,外围布置着无数机关暗道。楼内等级森严:最底层是像他这样的"笔墨奴"和杂役;中间是训练中的"雏鹰";顶层则是正式杀手,按实力分为"铁羽"、"银翼"和罕见的"金翎"。


程墨的工作地点在主楼旁的一间小阁楼里,每天都有杀手来汇报任务完成情况,由他记录在特制的账册上。这些账册最终会被送到楼主手中,据说关系到杀手的晋升与赏罚。


"今日任务:洛阳知府赵明远,赏金五千两,由'铁羽'七号执行。"一个蒙面杀手将一枚染血的玉佩扔在程墨面前,"凭证。"


程墨提笔记下,手腕沉稳,墨迹工整。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交易,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清点杀手带来的各种"凭证"——有时是耳朵,有时是手指,最残忍的一次是一颗仍戴着珍珠耳环的女人头颅。


"你写字的样子真好看。"红蝎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,手里把玩着那柄薄刀。


程墨头也不抬:"红蝎大人有何吩咐?"


"楼主召见。"红蝎用刀尖挑起程墨的下巴,"带上你的账本。"


程墨的心跳加速。三个月来,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面见楼主。他小心地收好最新的账册,跟随红蝎穿过曲折的走廊,来到主楼最高层的青铜大门前。


大门无声开启,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,四壁点着幽蓝的火把。楼主坐在中央的高背椅上,依旧戴着那副青铜面具。两侧站着十几名黑衣人,从服饰判断都是"银翼"级别的精锐杀手。


"笔墨奴程墨,拜见楼主。"程墨跪下行礼,额头触地。


楼主微微抬手:"起来吧。听说你的记录很详尽,连杀手用的什么毒都标注清楚。"


程墨保持低头姿势:"回楼主,晚生只是尽职而已。"


"抬起头来。"


程墨抬眼,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楼主的面具——青铜打造的乌鸦面孔,喙部尖锐如刀,眼睛部位镶嵌着两颗黑曜石,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

楼主伸手取过程墨手中的账册,随意翻动:"七月初三,太原马商钱大富,赏金八百两,由'铁羽'十三号执行,用'红颜枯骨散',半个时辰毙命..."楼主突然合上账册,"你知道这些记录意味着什么吗?"


程墨摇头。


"这是追风楼的根基。"楼主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,"每一笔记录,都连着一份'生死契'。从今天起,你也要签一份。"


红蝎递上一张泛黄的羊皮纸,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。程墨匆匆扫过,主要内容是终身效忠追风楼,如有背叛,将受万虫噬心之刑。


"我没有选择,是吗?"程墨轻声问。


楼主笑了:"聪明。笔墨奴虽然地位低下,但接触的都是核心机密。不签的话,今晚你就会成为后山狼群的食物。"


程墨接过红蝎递来的匕首,在指尖划了一道,将血滴在羊皮纸上。纸面立刻泛起一阵诡异的红光,血迹竟被完全吸收。


"很好。"楼主满意地点头,"从今日起,你正式成为追风楼一员。红蝎,带他去'雏鹰营'看看,让他了解我们的运作方式。"


雏鹰营位于山腹深处的一个天然洞穴中,上百名十岁出头的少年正在接受残酷的训练。程墨跟着红蝎穿过训练场,胃部不断抽搐——他看到孩子们互相厮杀,用真刀真枪;看到犯错者被吊在铁笼里,脚下是吐着信子的毒蛇;看到训练师用烧红的铁棍纠正姿势,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气味。


"这些都是各地搜罗来的孤儿,或是仇家的孩子。"红蝎语气轻松,"经过三年训练,能活下来的就能成为'铁羽'。"


一个瘦小的男孩被对手踢中腹部,吐血倒地。训练师走过去,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,像丢弃垃圾一样将尸体扔进一旁的深坑。程墨看到坑底已经堆了十几具小小尸体,有的还在抽搐。


"为什么..."程墨声音发颤。


红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:"优胜劣汰,这不是很自然吗?追风楼只要最好的杀手。"她突然凑近程墨耳边,"告诉你个秘密,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。那一期五十个孩子,最后只活了三个。"


回程路上,程墨一直沉默。经过一处偏僻的库房时,红蝎突然被叫走处理急事,嘱咐他在原地等候。程墨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,发现库房门锁已经锈蚀,轻轻一推就开了条缝。


鬼使神差地,程墨溜了进去。库房里堆满了陈年的账册和卷轴,灰尘足有寸厚。他随手翻开一本十年前的账册,目光突然凝固在一行记录上:


"景和十二年八月初七,程家庄满门,赏金一万两,由'金翎'一号执行,用火攻,鸡犬不留。"


程墨的手剧烈颤抖起来。景和十二年,正是他六岁那年。他模糊记得那场大火,记得奶娘将他塞进地窖,记得爬出来时看到的满地焦尸...后来他被路过的好心人收养,一直以为那是山贼所为。


"原来...原来..."程墨的眼泪滴在发黄的纸页上。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对血腥场面如此镇定,为何看到那些训练中的孩子会心痛如绞——他的血脉里,流淌着被追风楼斩断的家族记忆。


门外传来脚步声,程墨迅速合上账册,抹去眼泪。当红蝎推门进来时,他已然恢复了平静的面具,只是眼底深处,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。


"发什么呆呢?走吧,带你去看看更有趣的东西。"红蝎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拉。


程墨顺从地跟上,心中却已下定决心——他要活着,要爬到足够高的位置,要亲手毁掉这座吃人的魔窟。


就像账册中记载的那样:鸡犬不留。

库房那夜后,程墨的眼中多了一层阴翳。他依旧每日伏案记录,笔下的墨迹工整如初,只是偶尔会"不小心"打翻砚台,让墨汁浸透某些关键记录。没人会在意一个笔墨奴的笨拙,尤其是当这个笔墨奴表现得如此驯服时。


三个月过去,程墨已经摸清了追风楼的基本运作规律。每月初一,楼主会闭关修炼;十五月圆之夜,高层杀手齐聚议事厅;而每天寅时,守卫会换岗,有半刻钟的空隙可以溜进藏书阁。他还发现,自己体内的"锁心丹"毒性会在每月末达到顶峰,那时五脏六腑如万蚁啃噬,必须提前三天服用解药才能缓解。


这日清晨,程墨正在整理账册,石门突然被踹开。红蝎带着两名铁羽杀手闯了进来,刀尖还滴着血。


"笔墨奴,从今天起你也要参加训练。"红蝎用刀面拍打着程墨的脸颊,"楼主说了,追风楼不养废物。"


程墨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:"晚生手无缚鸡之力..."


"那就练到有力为止。"红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"要么现在跟我走,要么我砍了你的手,让你永远不用写字。"


训练场比程墨上次见时更加血腥。十几个新抓来的壮丁被铁链锁在木桩上,每人面前摆着一具尸体。程墨被推到一具年轻女尸前,女尸的喉咙被割开,伤口整齐如红线。


"第一课,熟悉人体结构。"一个独眼教头提着剔骨刀走来,"杀手必须知道刀刺哪里最致命。今天你们要完整剥下这具尸体的皮,不能有一处破损。"


程墨的胃部痉挛起来。女尸睁着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,让他想起库房账册上"鸡犬不留"那几个字。他深吸一口气,接过教头递来的小刀。


"先从颈部下刀,沿着中线..."教头的讲解被程墨耳中的嗡鸣淹没。当刀刃切入冰冷的皮肤时,他想起父亲教他辨识药材的情形——"墨儿,看这当归的断面,要这样下刀才能保持药性..."


三个时辰后,程墨的双手沾满凝固的血块。他是唯一一个完整剥下整张人皮的,连教头都露出诧异的神色。


"有点意思。"红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,手指划过那张铺展在木板上的完整人皮,"你以前干过这个?"


程墨摇头,用布巾擦拭手指:"家父是郎中,小时候常看他解剖药材。"


"药材?"红蝎突然大笑,"有意思,真有意思!"她突然收住笑声,贴近程墨耳边,"明天是活体解剖,希望你的手还能这么稳。"


回到石室,程墨将双手浸入冷水,看着血色在水中晕开。他盯着自己的倒影,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出书生的文弱,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。水面晃动间,他仿佛看到父亲站在身后,手持医书,眉头紧锁。


"父亲,我该怎么做?"程墨轻声问。水中的倒影自然不会回答,但他心中已有答案——活下去,记住每一张脸,每一笔血债。


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。程墨每天黎明即起,先经受一个时辰的鞭打以"锤炼筋骨",然后是兵器操练、毒药辨识、暗器投掷。午饭后是更残酷的对战练习,常常持续到深夜。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,但眼神越来越冷,出手越来越准。


"你进步很快。"三个月后的考核日,独眼教头捏着程墨的手腕检查,"握刀的手势很特别,但有效。"


程墨的短刀在指尖翻转,划出一道银光。这招是他偷偷观察一名银翼杀手学来的,苦练了整整一个月。现在他能用这招在教头反应过来前,将刀尖抵住对方咽喉。


"可惜根骨太差,成不了顶尖杀手。"教头推开刀尖,"不过当个二流的足够了。"


那天晚上,程墨被允许搬出石室,住进铁羽杀手聚居的西厢房。房间依然简陋,但有了木床和书案,窗外甚至能看到一线月光。更重要的是,他获得了在特定区域自由活动的权利,包括藏书阁和药房。


藏书阁是程墨最常去的地方。表面上是查阅武学典籍,实则是寻找关于程家庄的线索。某个深夜,他在一本发霉的地方志中发现了重要记载:


"程氏一族,世居青峰山下行医济世,尤擅解奇毒。景和十二年遭灭门之祸,疑与江湖恩怨有关..."


书页边缘有一行褪色的小字:"程氏秘方可解百毒,或为祸根。"


程墨的手指微微发抖。他隐约记得家中确有个药窖,父亲常在里面调配各种药剂。难道追风楼灭他满门,是为了夺取程家的解毒秘方?


"这么晚还在用功?"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

程墨猛地合上书,看到门口站着个灰衣老者,左袖空荡荡的。他认出这是追风楼的老仆灰伯,据说年轻时也是银翼杀手,因任务失败自断一臂谢罪。


"灰伯。"程墨起身行礼,"晚辈只是睡不着..."


灰伯踱到书案前,独臂拿起那本地方志:"程家庄啊...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。"他浑浊的眼睛盯着程墨,"你问这个做什么?"


程墨心跳如鼓,表面却不动声色:"今日整理旧档看到相关记录,有些好奇。"


"好奇心会害死猫。"灰伯放下书,意味深长地说,"也会害死想报仇的小崽子。"


两人对视片刻,程墨决定赌一把:"灰伯知道当年的事?"


老人沉默良久,突然转身走向门口:"明日寅时三刻,药房见。带上你的银针。"


次日凌晨,程墨如约来到药房。灰伯正在研磨某种黑色药材,见他来了,指了指角落的草席。席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杀手,胸口一道狰狞的刀伤已经发黑。


"'灰隼',我徒弟。"灰伯头也不抬,"中了毒刀,楼里大夫说没救了。你爹是程家郎中,你应该懂些医术。"


程墨蹲下检查伤口,发现毒素已经蔓延到心脉附近。他想起父亲曾教过的一种针灸排毒法,但需要配合特定药物。


"需要白芨、黄连、还有..."程墨突然住口,意识到这是在试探他。


灰伯咧开缺牙的嘴笑了:"还有龙血竭,对吧?程家独门解法。"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,"我偷藏了些,就等今天。"


接下来的两个时辰,程墨全神贯注地为灰隼施针。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,精准刺入各个要穴。随着最后一针落下,灰隼猛地吐出一口黑血,呼吸渐渐平稳。


"果然是你。"灰伯递来一块布巾,"程家的小崽子。"


程墨擦汗的手顿住了:"您早就知道?"


"你长得像你娘。"灰伯叹了口气,"当年我带人去程家庄时,她还给我治过伤。"


程墨的银针抵上了灰伯的咽喉:"你参与了屠杀?"


"我只是个探路的。"灰伯不躲不闪,"到庄口就发现不对劲——太安静了,像是有人抢先动了手。等我们进去时,火已经烧起来了。"他盯着程墨的眼睛,"后来才知道,是'金翎一号'单独接的私活,楼主大怒,罚他面壁三年。"


"金翎一号是谁?"程墨声音嘶哑。


灰伯摇头:"没人见过真面目,只知道是楼主的亲传弟子,专门处理最棘手的任务。"他顿了顿,"不过..."


"不过什么?"


"每月初一楼主闭关时,会有人往密室送饭。我观察过,送的是两人份。"灰伯压低声音,"而且...楼主从不在人前饮食。"


程墨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:楼主和金翎一号,可能是同一个人?


灰伯似乎看出他的想法,微微点头:"小心查证。现在,先救你自己。"他指了指程墨的心口,"锁心丹的毒,我能帮你缓解,但彻底解毒需要程家秘方。"


"我还记得一些。"程墨回忆着父亲配药的情景,"需要七叶一枝花、天山雪莲..."


"和活人血。"灰伯补充道,"每月服一次,连服七个月可解。但取血者必死。"


程墨心头一震。难怪追风楼要灭程家满门——这种解法太过歹毒,程家定然宁死不肯外传。


"灰隼会帮你。"灰伯指了指苏醒过来的年轻杀手,"他欠你一条命。"


自此,程墨在追风楼有了两个秘密盟友。白天他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铁羽杀手,夜晚则与灰伯、灰隼密谋对策。他逐渐减少锁心丹解药的剂量,同时按照记忆中的配方偷偷配制解毒药。每次服药都如万箭穿心,但痛苦一次比一次轻。


与此同时,程墨的刺杀技艺突飞猛进。他结合医术知识,创造出独特的杀人手法——针尖蘸毒,刺入特定穴位,能让目标在毫无知觉中死去。这手法干净利落,很快引起了高层注意。


"笔墨奴出身,却能在一年内晋升铁羽,不简单。"某个深夜,红蝎出现在程墨房中,薄刀抵着他的喉咙,"楼主召见,穿上这个。"


她扔来一套银丝软甲。程墨认出这是银翼杀手的标志,心跳加速——机会来了。


楼主的大厅比上次更加阴森。四壁的火把换成了幽绿的磷火,照得人脸发青。楼主依旧戴着青铜面具,但程墨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——这是上次没有的细节。


"程墨。"楼主的声音似乎苍老了些,"听说你自创了一套针法?"


程墨单膝跪地:"雕虫小技,不足挂齿。"


"杀个人给我看看。"楼主拍了拍手,两名铁羽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,"这是朝廷密探,正好废物利用。"


程墨取出三根银针,在指间转动。他缓步走向囚犯,突然发现对方眼神异常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...欣慰?


"请楼主指点。"程墨说着,一针刺入囚犯颈侧天容穴,另一针扎入手腕大陵穴。囚犯浑身一震,嘴角溢出鲜血,却露出解脱般的微笑。


"第三针呢?"楼主身体前倾,似乎很感兴趣。


程墨手腕一翻,第三针直取囚犯心口膻中穴。囚犯剧烈抽搐几下,气绝身亡,但面容安详如睡去。


"有意思。"楼主走下座位,检查尸体,"没痛苦?"


"回楼主,针上蘸了曼陀罗汁,能麻痹神经。"程墨低头回答,"适合需要目标安静死去的场合。"


楼主突然抓住程墨的手腕:"这手法,跟谁学的?"


程墨心跳漏了一拍:"晚辈...自己琢磨的。"


"撒谎!"楼主猛地扯过程墨的衣领,"这是程家的'安魂针',外人不可能知道!"


程墨脑中急转,突然福至心灵:"楼主明鉴,晚辈确实参考了医书上的针灸技法,不知是程家秘传。"


楼主松开手,青铜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:"从今日起,你晋升银翼,专门负责处理需要'安静'的目标。"他转身走向高座,"红蝎,带他去领新的生死契。"


走出大厅,程墨的后背已经湿透。红蝎好奇地打量他:"你刚才差点死了知道吗?程家是楼主的禁忌,提都不能提。"


程墨故作困惑:"为何?"


"据说十年前楼主亲自去程家庄求医,反被程家主人下毒暗算。"红蝎压低声音,"所以后来才...你懂的。"


程墨心中冷笑——好一个颠倒黑白的说法。但他面上不显,只是恭敬地签了新契约。这次,他故意写错生辰八字,契约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泛起红光。果然如灰伯所说,随着他体内锁心丹毒性减弱,契约的约束力也在下降。


当夜,程墨潜入药房,将新发现的线索告诉灰伯。


"楼主确实受过伤。"灰伯思索道,"十年前...差不多就是程家庄出事前后。难道..."


"我有个计划。"程墨取出一包药粉,"这是用七叶一枝花配制的迷药,下个月初一..."


灰伯听完计划,独眼中闪过忧虑:"太冒险了。不过..."他拍了拍程墨的肩,"你比你爹有种。"


程墨望向窗外的残月,想起父亲教他认药时说的话:"毒与药本是一体两面,用之于善则救人,用之于恶则害命。"


现在,他要将这十年的恨,淬炼成最毒的药。


七月初一,寅时三刻。追风楼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,连巡夜的杀手都昏昏欲睡。程墨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,袖中藏着三包药粉——麻痹散、蚀骨丹,以及用自己鲜血配制的解药。


灰伯已在药房等候,独臂正在研磨某种红色粉末。见程墨来了,他推过一个瓷瓶:"楼主密室在祭坛下面,入口有两名金翎把守。这个能让他们睡上两个时辰。"


程墨接过瓷瓶,闻到淡淡的桂花香——与红蝎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。"红蝎的迷药?"


"偷配的。"灰伯咧嘴一笑,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,"那丫头每月初一都会去给楼主送饭,今天也不例外。你必须赶在她前面。"


程墨将瓷瓶收入怀中,忽然听到窗外一声轻响。灰隼如一片落叶飘进屋内,肩头带着血痕:"巡逻队增加了,东侧走廊过不去。"


"那就走蛇道。"灰伯从药柜底层取出一张发黄的羊皮纸,"这是追风楼刚建成时的暗道图,现在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。"


程墨借着烛光研究地图,发现一条从药房直达祭坛的狭窄通道,途经之处标着骷髅图案。"蛇道...是字面意思?"


"当年楼主抓来三百条毒蛇养在道中,作为最后防线。"灰伯从墙角拖出个木桶,揭开盖子,里面是黏稠的黑色液体,"蛇怕这个,涂在身上可保无恙。"


恶臭扑面而来,程墨强忍呕吐的冲动,将黑油涂抹在裸露的皮肤上。灰隼已经利落地脱去外衣,露出精瘦的上身,程墨注意到他心口处有个奇怪的烙印——一只被箭贯穿的乌鸦。


"那是金翎杀手的标记。"灰伯注意到程墨的目光,"灰隼曾经是,直到发现楼主用活人养蛊。"


程墨心头一震:"养蛊?"


"锁心丹里就有蛊虫卵。"灰伯压低声音,"楼主在每个人体内都种了蛊,只是等级越高,蛊虫越凶猛。金翎杀手体内的'血影蛊',能让人变成嗜血的怪物。"


程墨想起账册中那些越来越疯狂的屠杀记录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:腰间别着十二根银针,靴筒里藏着淬毒匕首,胸前暗袋是救命解药。


"记住,无论看到什么,别犹豫。"灰伯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,"现在的楼主...已经不是人了。"


蛇道比想象中更狭窄潮湿。程墨弓着身子在黑暗中前行,手掌不时触到冰冷滑腻的蛇身。那些蛇果然避开了涂着黑油的人,但嘶嘶声始终萦绕在耳边,像死者的低语。


通道尽头是一面石墙,灰隼按住某块凸起的砖石,墙体无声旋转。三人闪身进入,来到一个圆形大厅——正是追风楼最神秘的祭坛。


厅中央是个血池,池中竖着七根铜柱,每根柱上都用铁链锁着一具干尸。程墨认出其中一具穿着官服,腰牌上依稀可见"钦天监"字样。血池边缘刻满诡异符文,在微弱火把下泛着暗红光泽。


"活人祭..."灰伯声音发颤,"他在修炼血影大法。"


脚步声突然从侧门传来。三人迅速隐入阴影,只见红蝎端着食盒走来,身后跟着两名金翎杀手。她今天穿得格外艳丽,红衣如血,银铃在脚踝叮当作响。


"楼主,用膳了。"红蝎跪在血池边,声音甜得发腻。


血池表面突然翻涌,一个身影缓缓升起。青铜面具上沾满血珠,楼主黑袍湿透,紧贴在消瘦的身体上。他——或者说它——的动作异常僵硬,像提线木偶。


"放...下...退...出..."楼主的声音变得破碎嘶哑,完全不像平日的威严。


红蝎恭敬地放下食盒,却不起身:"楼主,您答应过今日告诉我长生秘法的..."


楼主突然暴起,黑袍如蝙蝠翅膀般展开。程墨眼睁睁看着楼主的手——那已经不能称为手,而是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利爪——穿透了红蝎的胸膛。鲜血喷溅在青铜面具上,顺着乌鸦喙部滴落。


"血...更...好..."楼主扯出红蝎仍在跳动的心脏,塞进面具下的口中。


两名金翎杀手拔刀就砍,楼主身形鬼魅般闪动,利爪划过他们的咽喉。奇怪的是,那些喷出的血箭没有落地,而是被无形之力牵引,流入血池。


"现在!"灰伯低吼一声,将红色药粉撒向血池。


药粉接触血水的瞬间,爆发出刺目红光。楼主发出非人的嚎叫,青铜面具啪嗒落地。程墨终于看清了那张脸——苍白如纸的皮肤,血红的眼睛,还有...右颊上那个月牙形的疤。


记忆如闪电劈开黑暗。六岁那年,村里来了个流浪儿,父亲收留了他。那孩子叫莫离,脸上有个月牙疤,总爱跟在他后面喊"墨哥哥"...


"莫...离?"程墨失声叫道。


楼主——莫离的身体猛地僵住,血红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。但下一秒,黑色血管在他脸上暴起,声音变成了重叠的嘶吼:"程...家...余孽!"


灰伯已经冲上前去,独臂挥舞着一把奇怪的钩刀。莫离利爪一挥,灰伯胸口顿时出现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。老人踉跄后退,却仍挡在程墨前面:"快...用针...膻中穴..."


程墨银针出手,七道寒光直取莫离要害。莫离身形诡异地扭曲,竟在空中改变方向,利爪直掏程墨心窝。灰隼从侧面扑来,短刀刺入莫离肋下,却被黑色鳞片卡住。莫离反手一挥,灰隼半个肩膀几乎被撕下。


"他不是莫离!"灰隼忍痛大喊,"是血影蛊在控制他!"


程墨翻滚避开致命一击,银针再次出手。这次他用了程家秘传的"七星锁魂"手法,七针分别刺入莫离的七大要穴。莫离动作一滞,发出痛苦的嚎叫,黑色血液从七窍中渗出。


"墨...哥哥..."莫离的声音突然变得稚嫩,像回到了十二年前,"快走...我控制不了它..."


程墨如遭雷击。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:大火那夜,他确实看到莫离站在黑衣人中间,脸上带着诡异的笑...后来他以为莫离也死了,原来...


"当年发生了什么?"程墨逼近一步,手中银针蓄势待发,"谁灭了程家庄?"


莫离的身体剧烈抽搐,黑色与血色在眼中交替:"师父...不,那怪物...看中程家的解毒术...要配方...程叔叔不给..."他突然抱住头,发出凄厉惨叫,"它逼我...在我体内种蛊...让我带路..."


灰伯挣扎着爬起,将钩刀扔给程墨:"刺他后心...那是蛊虫所在...快..."


莫离突然扑向程墨,利爪离他咽喉只有寸许,却硬生生停住。程墨看到那张扭曲的脸上,泪水冲开了血污:"杀了我...求你...它吃了太多人...快压制不住了..."


程墨握紧钩刀,手却在发抖。这是莫离啊,那个会为他偷糖糕,会替他挨罚的莫离...


"动手!"灰隼突然从背后抱住莫离,"它要完全醒了!"


莫离的后背突然隆起,黑袍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。一条黑红相间的触手状物体破体而出,顶端是张布满利齿的嘴。灰隼的胸膛被瞬间贯穿,但他死不松手:"快!"


程墨闭眼刺出钩刀,感觉刀尖碰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。莫离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,黑色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。那触手疯狂摆动,抽打着四周,血池中的铜柱一根接一根倒塌。


"墨哥哥...对不起..."莫离的声音越来越弱,"地窖...父亲留给你的..."


整个祭坛开始震动,顶部的石块纷纷坠落。灰伯用最后的力气推了程墨一把:"走!血蛊死前会引爆整个...快走!"


程墨转身冲向暗道,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。热浪将他掀飞出去,重重撞在石壁上。他挣扎着爬起,看到祭坛已经陷入火海,莫离的身影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...


三天后,程墨在青峰山下的废墟中找到了程家庄地窖。地窖已被烧得面目全非,但在最深处,他用莫离临终前塞给他的钥匙打开了一个铁盒。盒中是本医书,扉页上父亲的字迹依然清晰:


"吾儿程墨,若见此书,程家已遭不测。书中记载克制血影蛊之法,需以施蛊者心头血为引。切记,邪不胜正..."


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七叶一枝花,和一张简陋的地图——指向追风楼真正的发源地,西域血影教总坛。


程墨将书收入怀中,望向远方。夕阳如血,染红了整片天空。他转身离去,背影挺拔如剑。腰间,一枚银翼杀手的令牌在余晖中闪着冷光。


江湖很大,血债很多。但有些路,必须一个人走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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