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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人物(一)
工作室:苗疆公子发布作者:苗疆公子发布时间:2025-05-25
《小人物》
一、相遇
齐小刀蹲在青石板铺就的练武场边缘,用一把短毛刷子蘸着木桶里的清水,用力刷洗着石板缝隙里已经干涸的血迹。五月的阳光毒辣,照得他后颈发烫,汗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滑下,在下巴处汇聚成滴,落在石板上立刻被蒸发殆尽。
"快点干!别磨蹭!"身后传来监工赵三的呵斥声,紧接着是一记鞭子破空的声音。齐小刀本能地缩了缩脖子,但鞭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——这次倒霉的是正在搬运木桩的李二狗。
"是,是,小的这就加快。"齐小刀头也不抬地应着,手上的动作确实快了几分。他用指甲抠出一块嵌在石缝里的碎肉,随手甩到旁边的竹筐里。那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类似的"垃圾"——碎肉、断指、半截耳朵,甚至还有一颗被踩爆的眼球。
这是青锋会总舵的日常。每天清晨,会中弟子们在此练武较技,刀剑无眼,难免见血。而齐小刀这样的杂役弟子,就是负责清理这些"痕迹"的最低等人群。
"小刀,西边角落还有血迹。"李二狗一瘸一拐地走过来,低声提醒道。他右腿上的鞭痕透过粗布裤子渗出血丝。
齐小刀点点头,拎着木桶挪到西侧。这里的血迹比其他地方更多,呈喷射状散布在石板上。他记得昨天下午,一个试图偷学高阶剑法的外门弟子在这里被执法长老一剑封喉。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,喉头喷出的血柱足有三尺高。
正当他埋头清理时,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。齐小刀的手顿了一下,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——柳莺,青锋会外门弟子中唯一的女性,腰间总挂着一串银铃。
"喂,杂役。"柳莺停在齐小刀面前,绣着金线的靴尖上沾了一点血迹,"把这里弄干净点,下午大小姐要在这里练剑。"
齐小刀这才抬起头。柳莺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劲装,衬得肌肤如雪。她算不上绝色,但在这满是汗臭与血腥味的练武场上,已是难得的风景。
"是,柳师姐。"齐小刀低声应道,目光却忍不住在她腰间悬挂的玉佩上多停留了一瞬——那是他去年偷偷放在她房门外的生辰礼物,没想到她真的戴上了。
柳莺注意到他的视线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:"看什么看?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。"话虽凶狠,语气却带着几分调笑。
齐小刀连忙低头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他今年二十有三,在青锋会做了五年杂役,从未敢对会中任何女子有非分之想——除了柳莺。这个秘密他连最要好的李二狗都没告诉过。
待柳莺走远,李二狗凑过来挤眉弄眼:"又看柳师姐呢?小心被挖眼。"
"胡说什么。"齐小刀用刷子狠狠敲了下李二狗的脑袋,却因为力道没控制好,把一块碎肉甩到了对方脸上。两人笑闹间,忽然听见总舵方向传来急促的钟声。
"紧急集合!"赵三脸色大变,顾不上再监督杂役们,快步向总舵跑去。
齐小刀和李二狗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。青锋会的紧急集合钟一年响不了几次,每次都会有人头落地。
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消息就传开了:铁衣帮昨夜突袭了青锋会在城外的三处分舵,杀死弟子二十七人,其中包括会主的亲侄子。青锋会决定即日反击,血洗铁衣帮在城南的据点。
"咱们也要去?"李二狗声音发颤。
齐小刀摇摇头:"咱们这种杂役,只配在后面收尸。"话虽如此,他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。在青锋会五年,他连一套完整的刀法都没学会,每天的工作不是刷洗血迹就是搬运尸体。有时夜深人静,他也会幻想自己成为那些来去如风、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。
黄昏时分,三十名青锋会精锐在会主亲自率领下杀向城南。齐小刀和其他二十名杂役被命令随后出发,负责"清理战场"——这是青锋会对收尸的委婉说法。
当杂役队伍赶到铁衣帮据点时,战斗已经结束。眼前的场景让即使见惯了血腥的齐小刀也胃部抽搐——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不下五十具尸体,有铁衣帮众,也有青锋会弟子。鲜血汇聚成小溪,沿着地砖缝隙流淌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粪便的恶臭。
"两人一组,先收咱们的人。"负责带队的内门弟子捂着鼻子命令道,"铁衣帮的杂碎丢到后院堆着,明天一把火烧了。"
齐小刀和李二狗分到一组,开始辨认尸体。青锋会弟子很好认,胸前都绣着青色小剑标志。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同门尸体抬上门外等候的板车,动作尽量轻柔——谁知道这些死人里有没有哪个是某位长老的亲戚?
"这个还活着!"不远处有人惊呼。
齐小刀抬头看去,只见几个杂役围着一具"尸体"。那是个穿着铁衣帮服饰的年轻人,胸口被长剑贯穿,却还有微弱呼吸。
带队的内门弟子走过来看了一眼,冷笑一声:"铁衣帮的杂种。"说罢拔出腰间短刀,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那人的喉咙。鲜血喷溅而出,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齐小刀脸上,温热腥咸。
"继续干活。"内门弟子甩了甩刀上的血,转身离去。
天色完全暗下来时,院中的尸体已经清理了大半。齐小刀和李二狗被派去后院处理铁衣帮众的尸体。这里比前院更加惨烈,至少有二十多人死在此处,而且死状极为可怖——有人被拦腰斩断,上半身还在爬行;有人头颅被劈成两半,脑浆流了一地;还有个壮汉被自己的铁衣活活勒死,眼球突出,舌头伸得老长。
"我...我想吐..."李二狗脸色惨白。
齐小刀强忍着恶心,拍拍同伴的肩膀:"你去前院帮忙,这里交给我。"
待李二狗离开,齐小刀深吸一口气,开始搬运尸体。就在这时,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。声音来自尸堆最下方,若非四周已经安静下来,几乎无法察觉。
齐小刀犹豫了一下,还是动手搬开上面的尸体。最下面压着的是一个身着银色铁衣的年轻人,约莫二十五六岁,面容俊朗却惨白如纸。他的腹部有一道可怕的伤口,肠子都流出了一截,但奇怪的是,伤口周围的血已经凝固,不再大量出血。
"魏...无涯..."齐小刀倒吸一口冷气。他认出了这人——铁衣帮少主,"银衣修罗"魏无涯,青锋会死敌魏铁衣的独子,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年轻高手。
魏无涯的眼睛突然睁开,漆黑如墨的瞳孔直视齐小刀。他的手动了动,似乎想抓住什么,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。
齐小刀僵在原地,心跳如擂。按照常理,他应该立刻喊人——活捉或杀死魏无涯都是大功一件,说不定能让他摆脱杂役的身份。但不知为何,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声音。
月光下,魏无涯的嘴唇蠕动着,似乎在说什么。齐小刀鬼使神差地俯下身,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:"...水..."
齐小刀环顾四周,确认无人注意这边,迅速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水囊,小心翼翼地往魏无涯嘴里倒了几滴。魏无涯的喉结动了动,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。
"为什么..."他的声音细如蚊蚋。
齐小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也许是魏无涯眼中的求生欲望触动了他,也许是五年来看惯了死亡让他对生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,又或许只是内心深处对青锋会的某种反抗。
"别出声。"齐小刀低声道,迅速思考着对策。后院围墙外是一条臭水沟,很少有人经过。他可以用运尸体的板车把魏无涯偷运出去,藏在城南那间废弃的酒窖里——那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地点,连李二狗都不知道。
行动比想象中顺利。齐小刀把魏无涯藏在三具尸体下面,借着夜色的掩护推车出了据点。巡逻的青锋会弟子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放行了——没人会仔细检查一车尸体。
废弃酒窖位于城南贫民窟边缘,原是某个商人的产业,后来因闹鬼传闻而荒废。齐小刀曾在这里躲过几次仇家,对地形了如指掌。
把魏无涯安置在酒窖角落的干草堆上后,齐小刀借着月光检查他的伤势。情况很糟——除了腹部的致命伤,魏无涯的右肩胛骨碎裂,左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,最麻烦的是内伤,青锋会的"摧心掌"已经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。
"你...为什么要救我?"魏无涯虚弱地问,声音里带着警惕。
齐小刀正用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干净布条包扎伤口,闻言顿了顿:"我也不知道。"
"你知道我是谁。"
"铁衣帮少主魏无涯,青锋会悬赏一千两白银要你的人头。"
魏无涯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:"那你更该杀了我领赏...一个小小的杂役,一千两够你逍遥一辈子了..."
齐小刀没有回答,专心处理伤口。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——这是他从青锋会药房偷来的金疮药,原本是准备自己受伤时用的。
"忍着点。"他警告道,然后将药粉撒在魏无涯腹部的伤口上。
魏无涯全身绷紧,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,但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。待剧痛稍缓,他盯着齐小刀的脸:"你叫什么名字?"
"齐小刀。"
"好名字...可惜用在一个杂役身上。"魏无涯闭上眼睛,"如果我活下来,不会忘记今晚。"
齐小刀不置可否。他不认为魏无涯能活过今晚——这样的伤势,就算是铁衣帮的帮主也未必扛得住。但让他意外的是,第二天清晨当他偷偷溜回酒窖时,魏无涯还活着,虽然高烧不退,但呼吸比昨晚平稳了些。
接下来三天,齐小刀白天在青锋会干活,晚上偷偷带食物和药物来酒窖。魏无涯时昏时醒,但生命力顽强得惊人。第四天晚上,当齐小刀掀开酒窖的暗门时,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上。
"你迟了一个时辰。"魏无涯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几分力度,虽然握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。
齐小刀没有动:"被派去清理刑堂,耽误了。"
魏无涯盯着他看了片刻,终于收起匕首,踉跄着退回干草堆。借着油灯的光亮,齐小刀看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,腹部的伤口也开始结痂。
"你们青锋会这次损失不小。"魏无涯突然说。
齐小刀正在解包袱的手顿了一下:"死了三十多个,伤了更多。"
"我们也是。"魏无涯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"我父亲最得力的三个堂主都折在那里。"
两人沉默地分食着齐小刀带来的干粮和偷来的药酒。酒过三巡,魏无涯突然问:"你练过武吗?"
齐小刀摇摇头:"杂役没资格学青锋会的真功夫,只会几手粗浅的刀法防身。"
"伸手。"
齐小刀疑惑地伸出右手。魏无涯三指搭在他的脉门上,片刻后皱眉:"根骨不错,怎么沦落到做杂役?"
"五年前家乡闹饥荒,卖身到青锋会混口饭吃。"齐小刀收回手,"后来想走也走不了了。"
魏无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扔给齐小刀:"拿着,日后若有机会来铁衣帮,凭这个可以见到我。"
齐小刀接过铁牌,只见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,背面是"银衣"二字。他刚想说什么,突然听到酒窖外传来脚步声。
两人同时绷紧了身体。齐小刀迅速吹灭油灯,示意魏无涯躲到酒架后面,自己则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刀,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。
脚步声在酒窖门口停下,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女声:"齐小刀,我知道你在里面。"
是柳莺。
齐小刀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犹豫片刻,还是打开了门。月光下,柳莺一身夜行衣,腰间银铃已经取下,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剑。
"柳师姐,你怎么..."
"闭嘴。"柳莺的剑尖抵住齐小刀的喉咙,"我跟踪你三天了。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私藏铁衣帮的人!"
齐小刀的大脑飞速运转,思考着各种可能的说辞,但还没等他开口,柳莺的剑突然向前一送,刺破了他喉间的皮肤,一滴血珠顺着剑刃滑落。
"带我去见他。"柳莺的声音冷得像冰,"别耍花样,否则我立刻回总舵告发你。"
齐小刀知道柳莺不是开玩笑。在青锋会,私通外敌是凌迟之罪。他缓缓后退,带着柳莺进入酒窖深处。
魏无涯已经从藏身处走出,虽然脸色苍白,但站得笔直,手中握着那把匕首。
"青锋会的外门弟子?"魏无涯打量着柳莺,"没想到我魏无涯的命,今天要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。"
柳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:"魏无涯?铁衣帮少主?"她转向齐小刀,"你救的是他?"
齐小刀点点头,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。出乎意料的是,柳莺突然收剑入鞘。
"我可以不告发你们。"她说,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,"但有个条件。"
"什么条件?"齐小刀警惕地问。
柳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:"带我一起走。"
二、改命
"带你一起走?"齐小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盯着柳莺的脸,想从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,但月光下那双杏眼中只有决绝。
魏无涯咳嗽一声,打破了短暂的沉默:"青锋会的外门弟子要叛逃?有趣。"他拖着伤腿向前一步,"为什么?"
柳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,目光扫过阴暗的酒窖:"我在青锋会五年,立下七次功劳,却因为是女子,永远只能做个外门弟子。"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,"上个月,我亲眼看见一个入门才三个月的男弟子被破格提升为内门弟子,只因为他是陈长老的私生子。"
齐小刀想起自己曾在练武场边缘,无数次偷看柳莺练剑的身影。她的剑法比大多数男弟子都要凌厉,却总被安排在最后排。
"所以你想投靠铁衣帮?"魏无涯的声音里带着怀疑,"凭什么认为我们会相信你?"
柳莺突然出手,速度快得齐小刀只看到一道寒光。她的短剑抵在魏无涯咽喉处,距离皮肤只有毫厘。
"就凭我现在就能杀了你,然后提着你的头回去领赏。"柳莺冷冷地说,"但我没有。"
魏无涯一动不动,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:"好身手。"他慢慢抬起手,轻轻推开剑尖,"我信你一次。"
齐小刀感到喉咙发紧。事情发展得太快,他还没从"被柳莺发现秘密"的震惊中缓过来,现在又要带着这位朝思暮想的师姐一起逃亡?
"我们得立刻离开。"柳莺收剑入鞘,"青锋会已经发现魏少主失踪,正在全城搜捕。我刚从总舵过来,他们连'血犬'都放出来了。"
"血犬"周通是青锋会追踪第一高手,据说能闻到三天前的血腥味。齐小刀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魏无涯的脸色也变得凝重:"我的伤..."
"没时间了。"柳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扔给齐小刀,"里面有三颗'续命丹',能暂时压制他的伤势。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出城。"
齐小刀手忙脚乱地接住布袋,打开后闻到一股刺鼻的药香。他取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递给魏无涯,后者毫不犹豫地吞下。片刻后,魏无涯的面色明显好转,呼吸也平稳了许多。
"城南排水渠。"魏无涯突然说,"铁衣帮在城墙下挖了一条暗道,入口在排水渠第三个岔口。"
柳莺挑眉:"原来传言是真的。"她转向齐小刀,"你去过城南排水渠吗?"
齐小刀点点头。作为杂役,清理堵塞的排水渠是他最讨厌的工作之一,但也因此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。
"我带路。"他说,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。
三人迅速收拾了少量必需品。柳莺从行囊中取出两套粗布衣裳,示意魏无涯换上——铁衣帮的银色铁衣太过显眼。魏无涯犹豫了一下,最终妥协,只是将那件染血的铁衣小心折叠,塞入怀中。
"这件铁衣是家父所赠,"他注意到齐小刀的目光,简短地解释,"不能丢。"
齐小刀突然想起什么,从酒架后摸出一个包裹:"你的刀。"那是他在搬运魏无涯时,从战场上偷偷带回的一把短刀,刀身狭长,泛着幽蓝的光泽。
魏无涯接过刀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"你竟然认得'幽泉'?"
"不认得。"齐小刀老实回答,"只是觉得配得上你身份的,一定是好刀。"
魏无涯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再说话,将短刀插入腰间。
五月夜风带着花香,却也掩盖不了城南飘来的血腥味。三人贴着墙根阴影前行,柳莺打头,齐小刀扶着魏无涯殿后。街巷中不时传来犬吠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,每次他们都不得不屏息躲在暗处。
"前面拐角有岗哨。"柳莺突然停下,示意两人蹲下,"四个人,两个明哨,两个暗哨。"
齐小刀悄悄探头望去,只见二十丈外的街角亮着火把,两名青锋会弟子持刀而立。他熟悉这种布防——明处两人,暗处还有两人藏在两侧屋顶,专杀想偷袭的人。
"绕路?"他低声问。
魏无涯摇头:"来不及了,'血犬'的搜索圈正在缩小。"他看向柳莺,"你能解决屋顶那两个吗?"
柳莺眯起眼睛估算距离,轻轻点头:"可以,但会有声音。"
"足够了。"魏无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囊,倒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,"'无影针',见血封喉。"
齐小刀瞪大眼睛。无影针是铁衣帮的独门暗器,江湖上闻风丧胆。他没想到重伤的魏无涯身上还藏着这种杀器。
分配已定,柳莺如猫般轻盈地攀上身旁的围墙,消失在夜色中。魏无涯将三枚银针夹在指间,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。
"数到三。"他低声道。
齐小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点点头。
"一。"
远处传来一声猫叫。
"二。"
火把的光摇曳了一下。
"三。"
魏无涯手腕一抖,三道银光闪过。几乎同时,街角传来两声闷响——屋顶上的暗哨栽倒下来。明处的两名弟子刚抬头,喉咙上已经各插着一枚银针,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瘫软在地。
柳莺从阴影中走出,短剑上滴着血。她向两人招手示意安全。
齐小刀扶着魏无涯快速通过街角,经过尸体时,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。其中一人他认识——张麻子,一个喜欢欺负杂役的外门弟子,上个月还因为齐小刀打翻洗剑水而鞭打过他。现在张麻子双眼圆睁,脸上还凝固着惊讶的表情,喉咙上的银针在火光下闪着微光。
"别看了,走。"柳莺拽了他一把。
三人加快脚步,穿过几条小巷后,恶臭扑面而来——城南排水渠到了。
齐小刀熟门熟路地找到入口,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石砌拱洞,黑黝黝的像一张大口。他摸出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亮,微弱的光亮照出渠内黏腻的墙壁和漂浮着秽物的水面。
"第三个岔口在三百步后右转。"他低声指引,率先弯腰钻进渠中。
排水渠内空气污浊,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咽腐烂的食物。齐小刀举着火折子小心前行,不时提醒身后两人注意脚下的陷阱——青锋会常在排水渠中设置捕兽夹,专门对付想借此潜逃的叛徒或犯人。
"停。"齐小刀突然举手示意。火光照亮前方水面——那里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,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彩色。"火油陷阱,"他解释道,"一旦有明火经过,整条渠都会烧起来。"
柳莺从行囊中取出一块黑布,浸湿后盖在火折子上,只透出一点微光。三人屏息缓慢通过危险区域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终于,第三个岔口出现在右侧。齐小刀带头拐进去,这条支渠比主渠更窄,水面几乎贴着渠顶,必须半蹲着前进。又走了约莫百步,魏无涯叫停。
"这里。"他指着右侧墙壁上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块,"按下去。"
齐小刀照做,石块应声陷入,随即整面墙无声地滑开,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。潮湿的空气中混着一丝铁锈味——是新鲜的血腥味。
魏无涯脸色一变,迅速拔出"幽泉"短刀:"有人来过,小心。"
通道不长,尽头是一间简陋的石室。火把的光照亮了里面的景象——三具尸体,都穿着铁衣帮的服饰,伤口还在渗血,显然刚死不久。
"接应的人被杀了。"魏无涯检查尸体,声音低沉,"是'断魂掌',青锋会执法堂的手段。"
柳莺蹲下身查看:"不超过一个时辰。他们一定发现了这条密道。"
齐小刀感到一阵眩晕。出路被截断,追兵随时可能从通道另一头出现。五年杂役生涯中培养出的本能在尖叫着让他逃跑,但逃去哪里?
"现在怎么办?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
魏无涯沉思片刻,突然看向柳莺:"你说过可以带我们出城。"
柳莺咬了咬下唇:"我认识一个贩丝绸的商人,他的车队每天卯时从西门出城。但我原本计划只有我们两人..."她瞥了眼魏无涯。
"三个人也行。"魏无涯果断道,"只要价钱够高。"
"钱不是问题。"柳莺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,倒出几颗金豆子,"我在青锋会这些年,也不是全无准备。"
齐小刀目瞪口呆。他五年来攒下的钱还不够买一双新鞋,而柳莺随手就能拿出金豆子。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对这位师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。
计划已定,三人原路返回排水渠。刚爬出渠口,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——青锋会的警报。
"被发现了!"柳莺脸色煞白,"快走!"
三人顾不得隐蔽,发足狂奔。魏无涯虽然服了续命丹,但剧烈运动仍然让他面色惨白,嘴角渗出血丝。齐小刀几乎半扛着他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转过一个街角,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巡逻弟子。双方打了个照面,都愣住了。
"是叛徒齐小刀!"领头的弟子大喊,"还有柳莺和...那是铁衣帮的人!放信号!"
一支响箭尖啸着升空,在夜空中炸开一朵血红烟花。柳莺二话不说,短剑出鞘,如毒蛇般刺入领头弟子的咽喉。魏无涯也强撑病体,掷出两枚无影针,放倒另外两人。
但已经晚了,全城的青锋会弟子都看到了信号。
"去城隍庙!"柳莺当机立断,"那里香客多,可以混到天亮!"
城隍庙位于西市边缘,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关门,但周围有不少通宵营业的茶肆和客栈。三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几条小巷,终于看到庙前广场上稀疏的灯火。
"分开走。"魏无涯喘息着说,"两人一组太显眼。齐小刀跟我,柳姑娘你单独行动,卯时在西门外三里亭汇合。"
柳莺犹豫了一下,最终点头同意,迅速消失在人群中。齐小刀扶着魏无涯绕到庙后,翻墙进入一个荒废的小院。
院子里杂草丛生,正中有一口枯井。两人躲在井后阴影处,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。很快,街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,火把的光亮透过围墙缝隙照进来,在杂草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
"搜!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!"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,"会主有令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!"
齐小刀的心跳如擂鼓,手心全是冷汗。他偷瞄魏无涯,发现后者虽然面色惨白,但眼神依然冷静,手中的"幽泉"短刀稳如磐石。
搜捕的声音渐渐远去,两人又等了一刻钟,确认安全后才稍微放松。
"为什么救我?"魏无涯突然再次问出这个问题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你知道,如果被抓住,你会比死还惨。"
齐小刀望着枯井边缘的一丛野花,在夜风中轻轻摇曳。他想起五年前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天,自己是如何跪在青锋会总舵门前,乞求一口饭吃。当时收留他的老杂役说过一句话:"在这江湖中,要么吃人,要么被吃。"
"也许...我只是不想再当被吃的那个人了。"他低声回答。
魏无涯盯着他看了许久,突然从怀中掏出那件折叠整齐的铁衣,展开后指着内衬上绣的细小文字:"铁衣帮内功心法前三重。天亮前背下来,然后烧掉。"
齐小刀瞪大眼睛:"这..."
"你根骨不错,只是没遇到好师父。"魏无涯咳嗽两声,嘴角又渗出血丝,"如果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,你需要有自保之力。"
齐小刀颤抖着接过铁衣,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默记那些晦涩的口诀。他识字不多,但奇怪的是,这些文字仿佛有生命一般,一个个往他脑子里钻。
"气沉丹田,意守膻中..."他轻声念诵,突然感到小腹一阵温热,像有一团火在燃烧。这感觉既陌生又莫名熟悉。
魏无涯观察着他的反应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"你竟然一次就找到了气感?"他摇摇头,"看来我低估你了。"
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,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这次声音更近,似乎搜捕队伍又折返回来。
"走,不能待在这里了。"魏无涯强撑着站起来,"我知道城外有座废弃的道观,可以先躲到天亮。"
两人翻墙离开城隍庙,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城墙摸去。青锋会的搜捕主要集中在城内,城墙附近的守卫反而松懈了许多。在一段年久失修的城墙下,他们找到了一处狗洞大小的缺口,勉强挤了出去。
城外荒野中,夜风更加凛冽。魏无涯的伤势明显恶化,走路已经需要齐小刀全力搀扶。两人跌跌撞撞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,终于看到半山腰上一座破败的道观。
道观大门早已腐朽,院内杂草丛生,但主殿还算完整。齐小刀扶着魏无涯进入殿内,发现竟有些许香火——角落里堆着干草,还有半截未燃尽的蜡烛。
"有人来过。"魏无涯警觉地环顾四周,"最近。"
齐小刀点亮蜡烛,昏黄的光亮照出墙壁上斑驳的壁画和地上杂乱的脚印。他刚想说些什么,突然听到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两人同时屏住呼吸。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,接着是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。
"铁衣帮办事,里面的人出来!"一个粗犷的男声喝道。
魏无涯眉头一皱,随即舒展开来:"是赵堂主的人。"他高声回应,"银衣修罗在此!"
殿门被猛地推开,三个身着铁衣的壮汉冲了进来,手中钢刀寒光闪闪。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,看到魏无涯后明显一愣。
"少主?你还活着?"独眼龙的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,"帮主以为你已经..."
"我还没那么容易死。"魏无涯冷冷地说,"赵堂主呢?"
独眼龙的表情变得古怪:"赵堂主他...他已经殉帮了。"他盯着魏无涯惨白的脸色和血迹斑斑的衣衫,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,"帮主有令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...尤其是少主的尸首。"
魏无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:"你什么意思?"
独眼龙不再掩饰,狞笑着举起钢刀:"意思就是,带着你的人头回去,我能连升三级!"
齐小刀这才明白过来——这些人不是来救援的,而是来杀魏无涯的!铁衣帮内部竟然也有人想要魏无涯的命。
魏无涯强撑着站直身体,拔出"幽泉"短刀,但齐小刀看得出他已经到了极限,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"小子,不想死就滚远点。"独眼龙对齐小刀挥了挥刀,"这是铁衣帮的家事。"
齐小刀站在原地没动,大脑飞速运转。他手无寸铁,唯一的武器是别在腰间的一把削果皮用的小刀。而对面是三个全副武装的铁衣帮好手。
"我数到三,"独眼龙对两名手下使了个眼色,"一起上,速战速决。"
"一。"
齐小刀感到双腿发软,五年来刷洗血迹、搬运尸体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。他从未真正战斗过,更别说杀人了。
"二。"
魏无涯低声对他说:"找机会跑,别管我。"但齐小刀发现自己无法移动脚步。
"三!"
三名铁衣帮众同时扑来。魏无涯勉强挡住独眼龙的刀,却被另外两人踢中腹部伤口,闷哼一声跪倒在地。
独眼龙高举钢刀,对准魏无涯的脖颈:"永别了,少——"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一柄小刀插在他的喉咙上,刀柄还在微微颤动。
独眼龙难以置信地转头,看到齐小刀保持着投掷的姿势,脸上满是惊愕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手了。
"你...找死!"独眼龙嘶吼着拔出小刀,鲜血喷涌而出。他踉跄着转向齐小刀,钢刀高举。
齐小刀大脑一片空白,但身体却自动做出了反应。他感到丹田处那团火突然炸开,流向四肢百骸。独眼龙的刀在他眼中突然变得很慢,很慢...
他侧身避开刀锋,右手成爪,如毒蛇般探出,精准地扣住独眼龙的手腕。一声脆响,腕骨碎裂,钢刀当啷落地。不等对方惨叫出声,齐小刀的左掌已经印在他的胸口。
"砰!"
独眼龙倒飞出去,撞在墙上滑落下来,胸口凹陷,口中鲜血狂喷。
另外两名铁衣帮众惊呆了。他们看看奄奄一息的同伴,又看看突然变得陌生的齐小刀,眼中充满恐惧。
"滚。"齐小刀听见自己说,声音低沉得不像自己。
两人对视一眼,竟然真的转身就跑,连同伴都不顾了。
殿内恢复了寂静,只有独眼龙微弱的呻吟声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。齐小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"铁衣帮基础武功'灵蛇手'和'摧心掌'..."魏无涯艰难地爬起来,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,"你只看了一遍心法,就能使出形似...虽然内力运转还不对,但已经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吐出一口黑血。
齐小刀连忙扶住他:"你怎么样?"
"续命丹...药效过了..."魏无涯虚弱地说,"需要...真正的解药..."
独眼龙的呻吟声渐渐微弱,最终停止。殿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。
齐小刀突然意识到,自己刚才杀了一个人。不是清理尸体,不是旁观死亡,而是亲手终结了一条生命。奇怪的是,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或恶心,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。
"天快亮了。"他听见自己说,"柳师姐还在等我们。"
魏无涯点点头,在齐小刀的搀扶下艰难站起。两人走出道观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齐小刀回头看了眼殿内的尸体,知道从此刻起,他再也不是那个青锋会最底层的杂役齐小刀了。